■林宜慧 她 幾年前的一個夜裡,我接到她的來電,聲音裡有成熟女人的知書達禮,和緩平靜的、沒有太多背景說明的,低語般的,一逕說著她的苦悶。 「我沒有人可以說,我不可能跟同事講這件事,親戚朋友也不可能。」「每天上班,我都像行屍走肉,只是把該做的事做好,但心裡一直很苦。」「晚上回家,就算很累了,我幾乎很難睡著。」「我一輩子一直教我的孩子,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但是現在我自己都做不到,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我一直聽她說話,很自然的,不需要太多回應,她當下需要的,是一個也許安全的暫時性出口。 我幾乎沒有問她任何問題,那通電話之後,我只知道,她是一個辦公室白領,有一個唸大學的兒子,她不願意就醫,因為走進醫院代表她承認自己有病。 他 他是我認識多年的朋友,積極上進,有研究所學歷,有收入頗豐的工作,有一雙不成材的父母,他一個人負擔全家的所有開銷,包含房貸。 他很優秀,聰明絕頂,常識豐富,從文史哲理、國際趨勢到時尚精品,無一不通,有時候跟他聊天像金頭腦比賽,刺激有趣。 愛滋是他生命中的陰影。好多個夜裡,我們叨叨絮絮的聊,他問我,有沒有可能,有一天,他能夠完全不在意身體內這個不速之客,我笑著回他:「以你的個性,大概不太可能完全當它不存在。」「雖然它現在大得像一輛卡車,但是,我們可以慢慢慢慢把它變小,小到可以放進一個珠寶盒中,再把那個珠寶盒收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想到了,拿出來擦擦乾淨,再放回去。」他也笑了,他完全瞭解我的意思。 他們 幾年後,我又接到她的電話,她住院了。聲音有點喘,虛弱但急切的:「能不能拜託妳,請醫院幫我保密?」 她簡單的解釋:「我跟醫事體系很熟,我知道醫院會怎麼做。」對於她的身體狀況或家庭工作,她一概沒提。我則盡所能達成她唯一的要求。 他們互不相識,一位是專業白領單親媽媽,一位是年輕秀異男同志,但在他們與愛滋共存的生命中,我看到一種相似度極高的痛苦。 或許因為他們一輩子都太優秀太聰明,而愛滋卻是所有錯誤與恥辱的集大成,太接近完美的生命,便幾無愛滋可安身之處,他們被迫不斷追尋自身與愛滋的共存之道,不斷自我質疑交互辯證,卻終究敗在白璧有瑕的執念上。 對他們來說,除非玉碎,無以兩全。 這種純粹內在的痛苦,反覆循環,越是思考,越是煎熬;而塑造他們優異一生的敏智,卻催促著他們無法不思考不感受,進退兩難。 無可救贖,不可逆返,生命回不到沒有愛滋的時候,最是難受。 沒有解方,但有一只神奇的珠寶盒,供那瑕疵安息,於是,痛苦可以收藏。 (愛滋感染者權益促進會秘書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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