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友誼最大的誤解,就是認為它是萬能的
我時常幻想自己是來自未來的,這樣,有壹天我面對未來某壹時刻的突然變化,就會更從容,面對陳年往事也會更慷慨。但,我更適合平庸,如尋常人壹樣瑣碎繁雜的生活,對時間的細枝末節斤斤計較。
既然無法預知未來,那麽人更多的開始依賴回憶,甚至靠那些零星瑣碎的回憶支撐往後的日子,有些回憶很美好,有些回憶很心酸,有些回憶讓人長大,有些回憶讓人顯得很無知,有些回憶慢慢泛黃,有些回憶仿佛就在昨天。有些故事也總是從兒時的回憶展開。
我對阿富汗以及周邊連年征戰的國家和他們的歷史毫無興趣,對我而言,那裏的人民是可憐的,那裏的政府是可悲的,所以當《追風箏的人》這個故事壹點壹點展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並沒準備好接受壹個平靜的,也曾春暖花開,羊肉串香飄整條街的畫面,更沒想到那裏的孩子也可以無憂無慮的追逐風箏。
所以當身為少爺的阿米爾和他的仆人哈桑情同手足的畫面壹出現,所有讀者不禁感嘆,少年時的友誼是那麽充滿力量,幹凈而持久的。他們總是並肩而行,每當阿米爾被人欺負的時候,哈桑總是義無反顧的站出來保護,很多人說這是哈桑天生的奴性,這種觀點我不贊同,我看見他們之間分明有壹道友誼的光芒在閃耀。
當阿米爾問哈桑為什麽確定自己壹定會知道被切斷繩線的風箏的掉落地的時候,哈桑肯定的對阿米爾說,我就是知道,然後反問,我什麽時候騙過妳。阿米爾輕聲說,我怎麽知道有沒有騙過我。哈桑發誓,為了妳,我寧可啃爛泥。阿米爾進壹步確定,妳真的會為我啃爛泥?哈桑堅定的說,我肯定,然後又說,但是妳又怎麽能忍心讓我啃爛泥。所以讀者心中所向往的也就是我們每個人心中那個潮濕的童年印象,總是和自己最親密的夥伴,席地而坐,互相盟誓,發誓為對方,甘願上刀山下火海。就如同哈桑洋溢著笑臉對阿米爾說的那樣:為妳,千千萬萬遍。
然而事實上卻是這樣的:他是主人,他是仆人;他是普什圖,他是哈紮拉;他是遜尼派,他是什葉派,從他們出生的那壹刻起,他們的命運就被這些他們所不能理解的標簽所分隔開來,盡管他們是親密無間的朋友,盡管他們事實上擁有同壹位父親。無論是平凡的阿米爾和哈桑,還是高高在上的查希爾國王或者卡爾紮伊,都不得不接受社會為他們預定的座位——阿米爾不再是阿米爾,哈桑也不再是哈桑,他們必須戴上社會分給他們的面具。
哈桑總是說“為妳,千千萬萬遍”,而生性懦弱的阿米爾卻選擇沈默冷酷的逃避,這樣的悲劇性結果並不單單是個性差異所造成的,在這些年少無知的孩子的潛意識裏早已被灌輸了相應於自身社會地位的“應該”與“不應該”,壹個哈紮拉仆人理應為主人盡忠,而高貴的普什圖少爺不值得為壹個卑賤的哈紮拉仆人冒任何風險。
“阿米爾和哈桑,喀布爾的統治者”,這樣的誓言只能是石榴樹下的童話,“王子與貧兒”不可能成為兄弟,因為他們命中註定不平等。包括二十年後,阿米爾重返阿富汗的自我救贖行為,也只不過是在獲知自己與哈桑的同父異母兄弟關系之後對身世的無奈認可,也就是說,他仍然沒有證明自己已經找到了“重新成為好人的路”。
我們少年的時候,總是意氣風發,三五結伴,促膝長談。那是在我們其樂融融的環境中構建的虛擬場景,屬於物理學講究的理想狀態,然而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在微弱的友誼遇到挑戰的時刻,只要有壹方露出破綻,友誼的橋梁必然坍塌。
於是當阿米爾在看到哈桑被大壹些的孩子欺負甚至猥褻的時候,他選擇沈默和逃避;與此同時,哈桑卻為了阿米爾的風箏堅定不動搖的和對手較量,對手殘忍的揭示阿米爾和哈桑之間的主仆關系,哈桑大聲反駁說兩個人是朋友。躲在角落裏不敢出現的阿米爾聽到這句話不但沒有壹點激勵也沒有絲毫感動,他心底裏的怯懦終於將他的靈魂吞噬,於是悲劇發生。
這就是我們對友誼最大的誤解,認為它是萬能的。
即使是存在這樣的問題,《追風箏的人》也還是壹本出色的小說。主和仆、貴族和賤民、朋友和兄弟,歷史和現實,種種轉變都被刻畫得生動而細膩。放在歷史的宏大背景下,更洞見人生和人性的復雜。
友誼和愛。
是在困難之中由弱變強的柔韌派還是在權衡利弊之中土崩瓦解的懦弱派。
誰敢真的站出來舉起右手發誓,我從來沒有辜負過任何壹段純粹的友誼,誰敢真的擡頭挺胸說自己對朋友忠心不二。
我們總是太自信,對友誼誤解,對自己的愛誤解,對不可能的事信以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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