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並蒂芳，也是夫妻樣（9月24日更新完畢）

風塵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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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驚蟄，一個星期五的淩晨不知幾點，涼涼的細雨斜飛，被玻璃窗攔截，形成一條條各具形態的朦朧流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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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u6 K; S( ]阮上卿睜眼朝窗外看了一眼，慵懶地翻了個身，打算再度潛入夢裏。

, o, I' d9 O# H3 s4 a+ r但是，正當意識逐漸模糊之際，她聽見門鈴響，連貫急促像在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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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想也沒想，直接跳起去開門問罪，看見胡梨站在門外，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手提袋，劉海和髮尾變成一縷一縷的，褲管濕了大半截，紅撲撲的鼻尖上，一顆小水滴正要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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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O. m1 O7 i  F% l3 }眼前這個女人看起來落魄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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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w4 D/ h3 l( s4 j" y9 X+ w她開門讓她進來，問，“妳怎麼了？”

# q; e5 B5 `9 T) e7 H; |  C. A“我要死了！”胡梨說，“讓我先洗個澡，我快凍僵了。”

她眉頭瞬間淺鎖，又瞬間舒展，拿了條浴巾給胡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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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裏響起嘩嘩的流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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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浴室的門口默默站立片刻，再度爬回床上。
被窩裏的溫度已經流失得差不多了，她沒了睡意，卻仍閉著眼睛，努力捕捉夢中的影像。

, k# c! Y! S; o) |( ~% r徒勞無功，什麼都記不得了，只確定是一個小女孩，六歲那麼小，阮上卿想，看起來不像樂樂，但醒來後夢中的喜悅猶存；按說夢是潛意識的重組，她並沒覺得樂樂不在的日子給生活帶來多大缺憾，但夢似乎洩了她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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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r, \# ~9 _" B3 w, p* U* `半小時後她才聽見浴室開門的聲音。腳步輕輕穿過客廳幾趟，然後又是吹風機轟隆隆響起，像盤旋過頭頂的直升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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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6 ~0 I. D# \2 f“我可以進來嗎？”胡梨在房門外問。

“可以啊。”她回答，接著是胡梨白得耀眼的裸肩映入眼簾。

9 M& v# d7 R; \" G7 ^9 ~5 w“我可以睡妳床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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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啊。”她答，同時身體向裏面挪過去一點。

胡梨掀開棉被，俐落地鑽進熱被窩，像條泥鰍。溫熱的髮絲掃過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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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腳伸過去，朝對方腳踝蹭了蹭，揶揄道：“失戀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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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6 y# u7 O& q7 @0 }6 ?7 u$ l) d“哪有，我又沒喜歡過別人。”

$ Z- |1 K( S3 w6 U阮上卿沉思著，一時沒想出好句子回應。

“妳可以抱我一下嗎？”胡梨捉住她的手放到胸前，“我還是很喜歡妳，我的心跳……妳有覺得我的心跳很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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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0 h" L* I) s( |: q她作勢掐她的小咪咪，臉上漾起別具意味的笑容。

& ?1 M8 j  o/ @9 b# w. j( T然後，她把手移到胡梨的下巴、將那久違的臉龐輕輕的轉進自己的視線裏，柔情款款地說，“小狐狸，有句話我放在心中很久了，一直沒有對妳說，”她頓了頓，故意賣關子，確認對方正屏息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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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u% {) b7 W  R% T9 @, @“就算這世上的其他女人都死絕了，也決計輪不到妳來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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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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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新竹。

時值驚蟄，一個星期五的淩晨不知幾點，涼涼的細雨斜飛，被玻璃窗攔截，形成一條條各具形態的朦朧流線。

阮上卿睜眼朝窗外看了一眼，慵懶地翻了個身，打算再度潛入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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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正當意識逐漸模糊之際，她聽見門鈴響，連貫急促像在催命。

9 i& M+ D# ~" Q! {* f4 \; `阮上卿想也沒想，直接跳起去開門問罪，看見胡梨站在門外，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手提袋，劉海和髮尾變成一縷一縷的，褲管濕了大半截，紅撲撲的鼻尖上，一顆小水滴正要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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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H) n$ n. n3 R) R眼前這個女人看起來落魄得緊。

她開門讓她進來，問，“妳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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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r% {0 K8 z/ I7 U- T% Z6 ~“我要死了！”胡梨說，“讓我先洗個澡，我快凍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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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頭瞬間淺鎖，又瞬間舒展，拿了條浴巾給胡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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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裏響起嘩嘩的流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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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浴室的門口默默站立片刻，再度爬回床上。
被窩裏的溫度已經流失得差不多了，她沒了睡意，卻仍閉著眼睛，努力捕捉夢中的影像。

徒勞無功，什麼都記不得了，只確定是一個小女孩，六歲那麼小，阮上卿想，看起來不像樂樂，但醒來後夢中的喜悅猶存；按說夢是潛意識的重組，她並沒覺得樂樂不在的日子給生活帶來多大缺憾，但夢似乎洩了她的底。

5 S! v1 r9 e; u  C半小時後她才聽見浴室開門的聲音。腳步輕輕穿過客廳幾趟，然後又是吹風機轟隆隆響起，像盤旋過頭頂的直升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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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I4 _! i4 E2 w" E0 {. T7 O+ c, X“我可以進來嗎？”胡梨在房門外問。

3 M  z  H0 M- m“可以啊。”她回答，接著是胡梨白得耀眼的裸肩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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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睡妳床上嗎？”

“可以啊。”她答，同時身體向裏面挪過去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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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9 |) Q, D; W8 {胡梨掀開棉被，俐落地鑽進熱被窩，像條泥鰍。溫熱的髮絲掃過她的臉。

/ M. g* E) J3 i0 c, i$ f! S她把腳伸過去，朝對方腳踝蹭了蹭，揶揄道：“失戀了呀？”

“哪有，我又沒喜歡過別人。”

- J0 h5 D9 f  c1 u/ \阮上卿沉思著，一時沒想出好句子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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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O8 I( ?" e3 U* H6 _' D7 d“妳可以抱我一下嗎？”胡梨捉住她的手放到胸前，“我還是很喜歡妳，我的心跳……妳有覺得我的心跳很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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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作勢掐她的小咪咪，臉上漾起別具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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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把手移到胡梨的下巴、將那久違的臉龐輕輕的轉進自己的視線裡，柔情款款地說，“小狐狸，有句話我放在心中很久了，一直沒有對妳說，”她頓了頓，故意賣關子，確認對方正屏息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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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Z+ o0 h0 c“就算這世上的其他女人都死絕了，也決計輪不到妳來喜歡我。”

7 {* l: X7 T" a( q  T! T" n說罷，她逕自起床梳洗，準備赴一場返國以來最重要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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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兩點，太平洋東北角海岸。
1 |' C3 R" r* T蜿蜒的海濱路上，一輛黑色的奧迪A6慢慢減速，開進海邊停車位置。
+ W, i8 J4 e, u6 W$ H4 `此處有顆大頑石聳立，像漁人遠眺龜山島。
細雨已被海風吹散。碧海連天處，陽光正穿透雲層撒下來，海面渡上一層閃閃亮亮的金黃色。

2 ]: O* n# |3 Q0 o; S車門打開，先後走下來一個小女孩和兩個女人——結束了與高雄業主的建案設計商討會後，鮑曉飛便繞去阮母家，把樂樂載回新竹，會同阮上卿，一起來到這裡。

* Y' \$ T6 d' @有名中年男子掌心托著一隻鴿子，面朝大海，戀戀不捨的正要放飛它。
5 G+ s$ Y. `, x% @5 f, G4 p2 l- }樂樂爬上大頑石，展開雙臂，呈飛翔姿勢，眼睛專注的盯著男子手中的鴿子。

% r7 c' O  M" t: ^5 ~& }' V又過來一行人，看起來像祖孫三代，其中有個跟樂樂差不多大的女孩兒，被頑石上展翅模樣的樂樂吸引住了，走過來也想要爬上去玩。隨行的中年婦女緊隨在孩子身後，滿面笑容的仰著頭跟樂樂說話。

( w" I' ^* Y( y, F“怎麼會想要來這裡？”鮑曉飛挽著阮上卿的胳膊，柔和地說道，“天氣不是很好，還好這邊沒下雨。”她的眼睛緊盯著樂樂。海風吹散了她們的長髮。

“因為梁嬋的骨灰是從這裡撒下去的。”阮上卿凝神盯著海面，輕輕柔柔地說道，“樂樂出國太久了，她的媽媽一定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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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捉住阮上卿的手。
+ @, B8 ^, e% a* W; G) l8 V4 P兩人默默的朝前走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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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0 X+ X% N- e& Y4 t“我一直有個疑問，也許我不該多嘴——樂樂的父親是誰？”

“我不知道。”阮上卿搖搖頭，淡然說道，“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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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樂樂的父親是誰並不重要。”鮑曉飛像是自言自語，“重要的是，有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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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E+ M- ?& P, F( V5 S  o! G好幾分鐘的沉默無言後，鮑曉飛再次開口問道：“瀟瀟呢？她怎麼沒跟妳一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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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g) X) t0 f6 a阮上卿這才笑道：“她呀，她不回來啦！”

$ _0 h2 B( `9 v, V& Z9 u“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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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c% H! V* f* @“我包裡有封信——我剛到台灣，信也跟著到了，妳要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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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9 f9 E. S& s* n“我不看別人的私信，”鮑曉飛說，“也沒那麼大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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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包裡有小鏡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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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鏡子幹嘛？”

“不是我要，是妳要，妳臉上有東西。”阮上卿認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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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Z$ ?# R+ Q% y1 n( G鮑曉飛停下來，非常仔細的將自己臉頰摸了一個遍，疑惑道：“是什麼啊，妳幫我擦掉。”她湊近阮上卿，抬起臉，微眯雙眼。

阮上卿用一道閃電的速度啄了一下鮑曉飛的鼻尖。
2 X+ I2 X) V  n( J然後退回幾步遠，大笑道：“妳臉上寫著六個字呐——我-好-想-知-道-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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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3 @" r0 b1 g2 w1 S  W“討厭，那妳念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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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2 D' c  T- J“哼哼，我唸了啊——我要告訴妳一個秘密，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小孩子，之所以要爭取成為樂樂的家教，是為了接近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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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說呀？”

“——妳都說我不懂得傷心，是錯的，因為我傷心的時候都躲起來了，因為妳說過，妳喜歡看著女生活潑的樣子，好像永遠沒有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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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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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裡其實也從沒說過希望我去雪梨這種話，是我自己想要跟妳在一起，妳去哪，我就跟去哪——”

“怎麼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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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O# C  ^) v7 Q, I3 E“我先喘口氣——我超級不喜歡樂樂，因為她佔據了妳全部的眼光，我嫉妒得要命，這討厭的小鬼，幹嘛什麼都要跟我爭？”

" [. t# u: n: q) E“哈哈！瀟瀟太年輕，我真的可以理解。”鮑曉飛說道，“等她再大一些，再多經歷一些，很多事情自然就會想明白。”

) F6 W) a. h& c1 t% s“——還有那個盤踞在妳心房的人也很討厭，她比樂樂更難纏。為什麼我在妳身邊要應付這麼多討厭鬼？而且，不管是眼前的還是心中的，每一個我都應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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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P8 J( }8 @+ F. t# I“是啊，為什麼呢？”鮑曉飛嘻笑，學著瀟瀟的語氣。

; y1 H$ L! P5 Q9 E% K“——但這些都過去了，現在我要告訴妳，我愛上別人了，她的名字叫：雪梨！我會在她的陪伴下，好好學著愛自己，因為只有懂得愛自己，才能學會接受讓自己討厭的人，我已經學得很有收穫了，譬如現在，我就很想念樂樂，還會去祝福盤踞在妳心中的那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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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X2 ]$ v- Q8 b" r“就這樣？”

“差不多就這樣。”阮上卿說道，“當然，最重要的部分是一定不能唸給妳聽的。”

3 j" W, P# s& V: ]# ]# ?, z/ _2 u鮑曉飛做了個我才不稀罕的鬼臉。
5 K# H* _9 `. W# R, Y0 v( T$ G然後她喊：“樂樂，過來，我們要出發往下一站囉！”

; h. H; a" i! p5 D9 [2 C% R$ R- N' ~樂樂朝她的新朋友揮手說再見，蹦跳著走過來。

“那個阿姨跟妳說什麼悄悄話啊？”阮上卿一邊開車，一邊問樂樂。

“阿姨問我，哪一個是妳媽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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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趕忙問：“那妳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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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樂甜甜地說：“我告訴她，兩個都是我媽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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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m' |7 d! ?5 z~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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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

這天，是中秋節。按照往年慣例，鮑曉飛應該在新竹和阮上卿一起吃烤肉、賞月亮，或者偕同阮上卿，回台中陪著媽媽吃烤肉、看月亮。烤肉年年都是那般烤法，月亮也年年都是那個月亮，只是今夕，天空那輪明月依舊圓滿，但是去歲那人，已經不在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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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不在身邊，也不在心裡，而是做了個記憶的大箱子，壓在最底層，不見天日的塵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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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那人不在，鮑曉飛也就懶得回台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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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V8 K" [$ V& V) ~也不能說她“懶得”回去，而是不想面對母親的盤問和敏銳的洞察力，那樣她會無力招架，弄不好會遭眼淚出賣。母親向來是鮑曉飛最忠實和最包容的聆聽者，珍藏了女兒人生的全部喜樂和秘密，包括愛情，全盤接納。

在遇見阮上卿之前的青春歲月裡，鮑曉飛也有過好幾段戀愛，具體愛過幾個女孩，那些女孩長什麼模樣，已經在鮑曉飛的記憶中逐漸模糊了，但愛的時候是真的愛，儘管太年輕，受不得淒苦，但每一次都有過與對方長相廝守的念頭，且那念頭剛冒出，鮑曉飛就會迫不及待將女孩帶回家中，給母親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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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h1 a" Y8 ^4 S有的女孩母親只見過一次，兩人就分了手；長的也不過三五次，好容易讓母親有了期待，愛情卻又再度落空。總結原因，竟一致的相似：那些女孩，都漂亮可愛，最後都愛上男生，以清純無辜面目，決然撇下鮑曉飛，最誇張的是個美髮師女孩，精準俐落的年少剪刀手，竟然一見傾心愛上鮑曉飛的弟弟鮑曉龍，還苦心哀求鮑曉飛成全，不曾為自己的負心說半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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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鮑曉飛沒有傷心，只對弟弟發出警告：如果你娶了這女孩，今後就不要叫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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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2 k' N2 M+ b: T' [, n1 b) [, C想當然爾，弟弟不明所以，只是照辦，疏遠了那少女剪刀手。

, g$ j0 q7 |) p' v4 a4 Z長達兩年的空窗時間裡，鮑曉飛才梳理出愛情屢屢失敗的癥結。也才恍然大悟：原來同性愛情，并不是對方是女孩就可能締結，還有，在經歷過那些不完美性經驗之後，那些女孩的失望也再再暗示了鮑曉飛：這是兩條平行線，永無交集之日。可惜鮑曉飛在純愛中摸索太久，沒有及早領悟性愛的真諦。

0 R- \! m: e% m* k, i直到遇上阮上卿，平地一聲驚雷，心尖震顫，愛火狂燒，身體的原始慾望吐露真相，這才知曉，原來自己要的，是被擁抱、被侵入、被瘋狂佔有！

對的人和對的愛，果真是一本不言自明的教科書！

母親也極是喜愛阮上卿，母女兩人每每閒聊著，母親就會喜不自禁的感嘆：從前妳那是都是什麼眼光啊！每一個都不及上卿的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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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去到台中鮑母家，阮上卿都會細心準備一份小禮物，不必掂量價值，光那心意，已是滿分。阮說，老人要的不是什麼禮物，而是陪伴，和一份對長者的重視。因此，在鮑母家，阮都會拉著老人聊東聊西，看電視品評八卦，或者站在廚房，看著鮑母煮好料，嘴甜地說：阿姨好厲害呀，可以開餐廳了，教我好不好？

8 @. O9 @+ {0 z* ^) }在鮑母的心中，阮上卿是她第二個女兒，若得知這兩個寶貝已情緣兩斷，不知會何等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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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J, D/ |5 U5 b- P! u/ s因此中秋前夕，鮑曉飛便老早報備：工作太忙，明天就不回去了啊。

月缺月圓，人合人離，阮上卿自是壓了箱底，就連如影隨形的阿凱，也受父母之命飛奔到加拿大與雙親合家團員了。

, i, N: I& V0 |# `' x- h  W倒是陳設樓，像愛上鮑曉飛似的，不放過任何鮑曉飛落單的機會，一大早就去賣場買來烤肉工具和木炭、以及大袋大袋的生鮮香菇、玉米、大蝦、香腸、雞腿、蛤蜊、啤酒等，揚言要把酒望月吃到天亮，惹得鮑曉飛直申明，“我對你只有姐妹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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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設樓卻正經說道：“又來這套兄弟情姐妹情的，虧沒吃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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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的陳設樓已入夥棟天事務所一個多月了，他說這話的意思是：別忘了煒成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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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l! b0 A! J  A- F# c鮑曉飛並不在意，半半玩笑地肉麻道：“你要是個女人就好了。”下半句單憑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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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S3 ?8 l% [( i8 Y4 e! X( d; T* I陳設樓楊柳腰一擺，嗲聲說：“我就是個女人。”

4 a, O5 ~: I- S8 @陳設樓長得很娘們，講話時喜歡故意扭腰擺臀，還會習慣搭配蓮花指，但他的愛情可一點都不黏膩，常撂狠話說，男人慣不得，一慣，他就登天入地了。因此，跟男伴吵架，多半是以他的冷面無情佔了上風，反而那哀哀切切哭哭啼啼之人，是枕邊那陽剛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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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v$ b! L% H2 B這會兒，陳設樓火速架起烤爐，生起木炭，同時慢條斯理地說，“別愁，這些東西恐怕還不夠吃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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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F- K4 a* v) O6 f2 u! \鮑曉飛正要問還有哪些人要來，自己的手機卻響了，蔡哥在那頭說，他會帶人過來，半小時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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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E0 B& [, I$ Z8 t8 r鮑曉飛放下電話對陳設樓說，“蔡哥變得顧家了，出門跟朋友過中秋也不忘拉上老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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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Y  f: g3 K; q* Y& I4 b; t2 n陳設樓戳戳她的腦門，說道：“我們來打個賭，如果蔡哥帶的是老婆小孩，我腦袋切下來，烤香給妳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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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說：“但是我的腦袋還想留著做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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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2 T" e* [! E陳設樓說：“世事真是變化莫測呀，挺過了這一關，兩年後我們又是英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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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感慨道：“人心才真正莫測，哪曾奢望過林總還會返還剩下的那一千萬？自己公司都垮掉了。”

! R% K: F+ g2 e( \' p1 O陳設樓愣愣地看著鮑曉飛一會兒，問道:“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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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4 I3 H) H1 a1 c4 G) h鮑曉飛說道：“我說人心才真正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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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設樓說：“不，妳說林總還妳一千萬，說笑話吧？他現在在加拿大當洗車工，連員工幾百萬薪水都沒給，妳都不看新聞的喔，建築工會門口天天有人掛橫幅抗議呢。”

鮑曉飛沒說話了，低頭將一條條香腸用小刀斜劃，均勻地擺在烤架上。

: L$ k; A! Z# P( c9 q蔡哥帶來的是一個旖旎女子，新歡。
% H0 S& L+ p- H9 `9 o陳設樓的頭顱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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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還有一對情侶，鮑曉飛見過，但不熟悉。

  z  z  _- V  y" c1 A六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月高懸，心漸沉。鮑曉飛的心漸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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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煙盒空了，酒瓶撂倒一排。陳設樓要再去買，鮑曉飛站起來說：“我去吧，吃得有點撐，想走動一下。”

腳步沉重，腦中千頭萬緒——林總哪有一千萬還妳？

' @" X% V) k, R3 K) ]到了7-11，鮑曉飛從冷櫃取了打台灣金啤，又從點心櫃拿了條白土司，然後到收銀臺結賬，順便又胡亂買了幾種牌子的香煙，一股腦放進購物袋。

4 ~. z  C2 B% w; L2 U轉身要離開時，她的餘光無意瞥到了收銀臺上的最新一期壹週刊，看到一張似曾熟悉的臉，和一具蓓蕾初綻的青春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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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臉和那身體也許不盡真切，但那名字，卻紮紮實實的刺痛了鮑曉飛的眼睛。

# }9 t2 E/ N6 O+ g3 o3 Z" H故事,差不多就從這裡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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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V& c1 B; \$ m0 [$ L
, [9 F' E# Y7 B* X# i8 W若不是抱著說事情、而非談感情的心態面見喜歡的人，那無疑要從容許多。所以，一下高速公路，鮑曉飛便立即撥打阮上卿的手機，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管她想不想見，反正人已經在這裡了。

無人應答。
! f' I) L6 H5 f" X2 J
/ A8 [7 R; D( `, g鮑曉飛也不意外，每隔兩分鐘重撥一次，依舊無人接聽，直到她人已經站在了阮上卿的家門口，兩人還是沒能通上話。
3 b  M" n1 M5 \: h
( U3 h+ G  A  F" A/ D她又按門鈴。
; ?' T+ @: F% T% @/ j雖然此刻正值上班時間，鮑曉飛還是抱著無望的僥倖，連續按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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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 ?9 G& w& Z3 w: }- j) h無人應門。
2 R- a2 x- r9 S* C- h7 U  \
  [, P' T/ @" g她把耳朵貼住門板。裡面靜悄悄的。正要挪開，卻依稀傳來類似落葉婆娑的響動。
再度貼上去諦聽，確定是穿堂風吹過牆壁月曆的聲音。

鮑曉飛頹然放棄。退後兩步，從包裡摸出幾張繳費單據，鋪在門口，背靠著門，一屁股坐下來，打算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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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她心緒複雜極了。分手的話是自己說的，決絕離開的事也做了，但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分手過後的思念竟然比相愛時的思念濃烈得多，也更令人難受。愛到最後殘花滿地兩敗俱傷，不是誰的錯，也遑論辜負，所以她也從沒當真怪她，有緣無份空癡想，有份無緣枉斷腸，要怪就怪自己不勇敢，要怪就怪自己沒能早梁嬋一步、遇見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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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O" M* p) q, F" a7 F' j, O* |梁嬋......梁嬋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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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不好。怎麼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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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  |4 M% X8 x7 s* t鮑曉飛腦中又浮現出那本壹週刊封面上的照片和文字。
) s3 h) r$ `. _如此殘忍不堪的照片和文字放在一個那麼善良美好的女子身上，老天爺是瞎了眼嗎？

$ C+ r3 L: C' a  f- l2 F% m她本就對梁嬋懷有極大的好感，甚至願以後來者身份退出三角關係，成全她們，自舔其傷，現在，真相隱隱浮出，她對梁嬋的不捨和憐愛就更深了，如果可以，她想要給她一個大擁抱，結實而溫暖，告訴她說，愛能驅走黑暗，能忘卻悲傷，能使人果敢無懼。愛無所不能。
, m8 R1 b7 T* e: V當然，也要給上卿一個擁抱，無關愛情，只為寬慰。出了這麼大的事，她一定煩透了。

同時間，有些誤會也不言自明。她肯定是錯怪了阮上卿，儘管她仍不確定究竟是哪些地方出的錯。
但有一點絕對不會錯，她們——上卿和梁嬋，她們之間一定是相愛的，不但相愛，還很相配，一樣的超凡脫俗，一樣的卓爾不群，一樣的姿色撩人。鮑曉飛這般想著，頓覺酸澀不已。瞧瞧自己，香氛胭脂全不沾邊，穿雙高跟鞋就像戴上腳鐐一般不自在，到哪都能席地而坐，抽煙喝酒跟個爺們似的，哪裡配做阮上卿的女人？

鮑曉飛決定好了，此次相見，醉笑陪君三萬場，不訴離殤。兒女情長事，隻字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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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8 b# p) \& G千頭萬緒中，鮑曉飛不小心打了個盹。清醒過來時，華燈已初上，早過了下班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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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揉眼睛，再次撥打電話，依舊無人接聽，只好站起身。
地上的繳費單據都被屁股磨破了，她彎腰去撿，因為有些頭昏腦脹，便把左手搭在門把上，彎腰施力時，門把旋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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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T" J% n7 L. o; I門根本沒鎖！

她推門而入，屋裡漆黑一片，落地窗簾都拉上了，風兒時不時的捲動邊角。空氣中發出一陣似有若無的、沉悶而腐朽的氣味，完全不是她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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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定的立在原地站了半分鐘，鮑曉飛慢慢適應了室內微弱的光線。她打開燈，一眼看見阮上卿最愛用的黑色鱷魚皮挎包掛在餐廳的椅背上。
她走過去，打開挎包，手機和錢包都在裡面；掏出手機一看，幾十通的未接來電。
* G( l2 t/ R: m; s" p1 ]她正打算看個仔細，手機卻因用電耗盡而自動關閉了！

7 W6 A; i9 S: P3 C' S這時候的鮑曉飛做了個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她拿出自己的手機，再次重撥阮上卿的號碼，直到話筒傳來“對不起，您撥的用戶已關機”時，才看著左手掌心那隻斷了電的手機發呆。

一陣風從廚房的窗戶縫隙中猛烈的擠進來，吹過來一片輕飄飄的垃圾，落在她腳底下。鮑曉飛回過神來，撿起那片垃圾，發現是揉成一團的御飯團包裝紙，上面還黏了幾顆乾掉的飯粒。
! ^6 I3 N" @+ z於是她走進廚房，把洗碗槽和流理台上散佈的牛奶盒、沒吃完的沙拉、和果皮、塑膠袋等垃圾進行分類，清除異味，整理乾淨，然後走到房間門口，停下了。

這時她聽到裡面有聲音，類似空谷幽澗的裊裊餘音，極細微，極輕柔，極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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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轉動門鎖，走進去，看到阮上卿背對門口，側睡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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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心中霎時被割出一個缺口。她很想躺到阮上卿旁邊，從背後抱著她，但最終只是繞過床尾，靠著床沿坐在地上，雙手支起下巴，默默地看著阮上卿。
7 i7 `. Z- Q6 X. l因光線太弱，她看到的只是一副模糊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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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醒著與夢著的時光之中，鮑曉飛的手機鈴聲響了，她急忙從牛仔褲的屁股口袋摸出手機，切斷，床上那人也同時醒轉過來，茫然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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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F8 W  M9 z" _+ x; `- i“曉飛呀，妳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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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趕緊站起來，打開燈，還沒回答，便被映入眼簾的人像狠狠的嚇了一跳，只見她：眼窩深陷，雙目無神，臉部黯淡無光，額頭和顴骨好幾顆不知是皰疹還是痘痘的小紅點，頭髮雜亂結縷，不知道幾天沒洗過了。
這樣的阮上卿如果投入到人海中，如果恰巧與她擦肩走過，鮑曉飛幾乎不敢確定能不能認出來。

7 m6 B6 \8 G' S" Z  S0 ^! Y/ C. O“嗯，剛好有個客戶在這附近，約了來看現場，就……順便過來。”鮑曉飛眼眶泛酸，強作笑顏答道。
6 D6 z4 ^3 L* a; n她其實不太相信梁嬋的不堪過往被壹週刊胡亂掀出來會讓阮上卿傷神成這模樣；但是，她更不相信是因自己提出分手而讓阮上卿心碎成這模樣，阮上卿從來就不是一個沒了愛情就尋死覓活的人！

9 g9 i5 e3 }, y/ E但是此刻，鮑曉飛無暇顧及阮上卿究竟愛誰多一些、究竟更願意為誰辛苦為誰忙，心痛的感覺牢牢的盤附在胸口，連帶扯得五臟六腑都在疼。

' |: B3 p- P( K$ u8 F1 F“啊呀，我都睡翻了。”阮上卿勉強擠出笑容，說道：“還好不是小偷溜進來。”

“嗯，妳沒鎖門。”

“對，胡梨把鑰匙交給我了，”阮上卿恍然大悟的說：“怕她突然回來敲門吵我，所以就沒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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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 w6 B& `“嗯，以後還是要鎖門，安全比較重要。”鮑曉飛柔聲說道。

“不過她好像有些天沒回來了。”阮上卿自嘲的笑了笑，“妳看，誰都想方設法的要離開我呢！”

鮑曉飛苦笑一聲，把窗戶打開，把音樂關掉，然後對阮上卿說：“妳先去洗個澡吧，我去買些東西來吃。”說罷把錢包抓在手上，走出兩步又回頭說，“妳還記得妳上次吃飯是何年何月嗎？”

重新走進來時，阮上卿終於有了些原形，接連吃了幾大口牛肉麵後，臉上始見紅潤。
* X. C$ S6 @- M2 y“妳也是為了那期壹週刊而來吧？” 她的語氣有些尖酸：“人真是好奇的動物。”

' \$ Z8 T' x* R* d鮑曉飛也不介意，點頭說：“多日不見了，順便看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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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寫了些什麼？”

“嗯，說梁嬋十六時當洪丕安的細姨，後來愛上一個女生，又不肯跟他繼續好……之類的。”鮑曉飛不忍細說，“妳沒看內容嗎？”

5 q9 x. _- h  M7 `- \. l阮上卿用鼻子哼了哼：“無恥下作的人找上無良不負責的媒體，沆瀣一氣，有什麼可看，有什麼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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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7 Y1 U$ k7 B$ D  x. P+ t鮑曉飛一時語塞，往嘴裡灌了一大口清酒，然後又從包裡掏出香煙，掀蓋，抽出一支，沒立即點燃，而是問阮上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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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9 f$ D: A, ]! E7 H“我可以抽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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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x$ I5 ]2 n* D5 V% R! N' R4 l“抽吧抽吧，”阮上卿滿不在乎的說，伸出手，“給我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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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W6 S6 L/ s7 b7 P鮑曉飛看了阮上卿一眼，幫她點燃，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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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n7 |/ S* c% B1 {0 B' Y- z) n* Z阮上卿深吸一口，連連猛咳，臉都脹紅了，好容易平息後，才又說道：“妳知道洪丕安桃色新聞中那個酒店女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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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看過新聞畫面，”鮑曉飛平靜地說，“不過我現在知道了。”

& u7 Y* \" h+ E! y& r9 D8 v8 V  `: u阮上卿從沙發上挪到陽台出口處，坐在客廳地板，腳伸進陽台，就著晚風，於煙霧繚繞中，啟開那段塵封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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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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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4 i) n; D; A. D" O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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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j# ?. v+ p1 k3 _2 v( a五個字像塊寒冰，倏地凝結了兩人周圍的空氣，令人窒息。

阮上卿前傾的上半身重新貼回椅背，偏頭看向街道，眼睛專注地盯著7-11招牌上的open小將，像在思考一個與愛情無關的重要命題，隔了滿久，不知道是不是思考出結果來了，她才收回視線，淡淡的問道：

; V( {8 a8 F$ D' g! Z. f, R1 A; T& W“妳早就想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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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1 Q% O5 D. J  w3 g) ~. d4 Y: T) ]“有點好笑，我是來求婚的，妳卻是來分手的。”

' A0 S9 V, k1 N+ _; ^% k“對不起。”

0 H, d  A, F' ]5 C  P7 f4 \“世事真難料啊,上次妳從我這離開還好好的，”阮上卿傷懷道，“我有種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的感覺，不敢相信是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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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x! L. i3 U上次妳從我這離開還好好的——這句話的意思是，上次我們才有過激情如火的性愛，上次我們才在纏綿未了的餘興中分別，怎麼頃刻之間，深情款曲就莫名其妙唱走了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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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0 f0 l7 D% [1 m& l鮑曉飛依然沒看阮上卿，但她眼裡的落寞和感傷卻是深不見底。
想了想，她說：

“上次我要離開時，看到胡梨脖子上的吻痕。”

阮上卿看著她，沒有表現出意外和急於解釋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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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別誤會，我並沒認為那一定是妳種的，我甚至壓根就不確定那究竟是不是吻痕，所以沒有怪罪的意思，只不過……”鮑曉飛的語氣平和，遣詞客氣：“只不過是我厭倦了自己的胡思亂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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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t+ _  X. ?* o“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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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0 L4 Y2 d) V3 X# I( K+ C“我的胡思亂想早就成為一種病態，只是妳不知道而已，在找不到妳人時，在妳沒有接聽電話時，在妳被鮮花和掌聲簇擁時，在任何一個女子或男子多看妳一眼時，我的心就開始慌亂。”

“嗯。”

“妳是那麼耀眼，當妳站上舞臺時就像天邊一顆遙不可及的星星，我多麼想驕傲的告訴大家，‘那個女子，是我的愛人！’而當妳退下舞臺，那種夢幻如同摘星的感覺依然還在，妳蘭心慧質，明艷動人，有家世有背景，彷佛集世間所有寵愛於一身，而我，除了一個殘破的家，除了工作，除了妳，什麼都沒有！我們兩個站起一起，妳光芒萬丈，我黯然無光，為了更配得上妳，我努力工作，發誓要做出一番事業……可是，我吞敗了，欠一屁股債，只差沒變乞丐，我非常害怕讓妳看見我潦倒的樣子，這樣，在妳面前我會更加自慚形穢，於是，多少次想要向妳訴說，卻總是開不了口，一顆心明明脆弱又敏感，還要總是裝出深明大義，我拼命維護著殘存的這絲力量，嗯，苟延殘喘，就是這樣，我告訴自己不能瓦解掉自己的鬥志，否則就真的全完了，妳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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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s, a: t* d0 E+ `7 B“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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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3 `1 a- u7 K  @+ r6 w# I  Q“直到我終於絕處逢生，危機暫時解除，我才高興的跑去找妳，進門之前，我想，一切就此塵埃落定，那些如影隨形的自卑、不安、猶疑、困頓，就讓它們成為妳永遠也不會知道的過去吧！從今以後，我要安心做妳的好老婆，識大體、不多疑的溫柔老婆，我還要告訴妳，我設計了最美的結婚卡片，接下來，我要跟妳一起去挑禮服，拍照片，我已經選好拍照片的地點了，也想好青翠山莊的賓客名單了，雖然不夠多……”

& k+ f0 p! U" A% g0 p“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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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8 v4 X3 w& T$ A8 k) c“可是，當我推開門的刹那，看到胡梨像個女主人一般悠閒坐在沙發上，我……我坦白告訴妳，我非常厭惡這個女人，看到她，我心情瞬間DOWN到谷底，不，我並不是吃醋，我曉得妳不會愛上她，我只是不明白，妳為何一定要與她糾纏不清？妳是一個那麼清高、潔身自好的國標女王啊，多年來我不是沒見過有人為妳尋死覓活，妳通通無動於衷，怎這次就破格憐憫了別人對妳的單相思？”

“嗯。”

: W: |6 |6 o$ l1 ?; e) I: v  B( [“不過，這並沒有改變我進門之前的想法……有時候我真的很恨妳，利用我對妳的需要，我的身體，我的心，我的感情，都被妳利用了，然後，妳就知道我會繳械投降，一點也不用負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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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 Z1 o* u, M7 i/ ^7 y- ~0 j2 i“從前，妳跟其他女人無數次驚鴻一瞥的遇見，我都裝作不在意，因為我確實感受妳眼裡盛滿五光十色而心中卻只有我，我一次又一次粉碎掉自己的不安，一次又一次盤踞在妳心中唯我獨尊的位置去愛妳，一次更比一次確信將與妳白頭到老，直到那天清晨，我要回台北時，看到胡梨脖子上的吻痕，我震撼了，然後徹底醒悟，其實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瞬間的醒悟讓我痛徹心扉。”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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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8 U, R) f; q  t* K" J% {! e6 O“那一條紅內褲,那一聲呂大哥,那一通簡訊，那幾個妳徹夜不歸的晚上, 那些打不通的電話和啞了口的荒誕行徑，是的，每一件妳都有理由叫我不問，而我也有義務無條件支持與信任妳，因為這就是做阮上卿的女人必須要付出的代價，”鮑曉飛有些激動了，“可我從來就不是乖乖牌，沒法如妳說得輕巧而我就果真能做得容易，沒法悉數吞下妳認為我該做到的的那些！阮上卿，妳知道我要承受多少？在近段時間以來，每一晚睡著前我都祈禱黎明不要來，因為我不知道黎明來了我該幹什麼？這樣的困頓之下，我還要去費勁亂猜妳丟給我的大堆謎團，我覺得我腦袋快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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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i" l3 `. z, C; ?$ ~“等等，我要糾正一個地方，”阮上卿說道，“‘因為這是做阮上卿的女人必須要付出的代價’，支持與信任，是任何情侶之間都應該做到的，不是我的特權。”

7 q+ c4 n, L5 R' {" N鮑曉飛無所謂的說：“就到這裡吧，我要回去上班了。”

( s; c) q( k% \# ]* K& b/ k2 W阮上卿問道：“有挽回的餘地嗎？或者，如果我可以解釋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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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堅決的搖頭。

  V* [* i" U% x- t$ p這一次她認真看著阮上卿作答：

“那天早上的決定，到今天才跟妳說，顯見我不是一時衝動，所以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另外，我說這麼多，妳應該能瞭解，我們之間的問題，並非全然是誤會引起，主要是,我不夠勇敢，妳明白嗎？所以沒有解釋的必要。”

阮上卿說：“曉飛，感情一旦錯過可能就不再，我們不要做令自己後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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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說：“我絕不會後悔。”

阮上卿不顧大庭廣眾，捉住鮑曉飛的手，急切地說：“鮑曉飛，妳做錯事了！”

鮑曉飛像頭倔強而受傷的小母獸，步步提防的退到門外，靠近車子；阮上卿也步步緊逼，壓住車門，根本就顧不上自己的形象了。
3 {+ F$ A, L0 Q* f兩人拉拉扯扯，渾然不覺已引起不少路人側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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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原因，”鮑曉飛撥開阮上卿的手，將鑰匙插入車門，“梁嬋愛妳，而妳，也還愛她。”說罷，強行發車離開。

0 {5 A* V" f- ]) K- o阮上卿奔回家，倒在床上狂哭。
( m/ e6 _$ n& s  I7 V而這一次，鮑曉飛自始至終沒掉過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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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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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個週末到來時，鮑曉飛依舊忙得分身乏術，但她心裡惦記著要去阮上卿那，恰巧弟弟鮑曉龍又帶著女朋友來台北玩，電話約姐姐碰面吃飯。她權衡再三，覺得已經久未跟弟弟見面，也有些家事想跟他聊聊，就排開了其他行程，把週六的整個下午都交付姐弟談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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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龍的女朋友不是陌生人，正是鮑曉飛的大學好友，小名雲朵兒，雖然長了鮑曉龍一歲，但看起來一副溫柔乖順的小媳婦模樣，跟鮑曉龍的大男人味道十分搭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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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q  ?2 B( H$ m6 Q$ V3 G- b/ Q好友若能變成弟妹，自然是鮑曉飛喜聞樂見的好事，況且鮑曉飛原本就不是苛刻難搞的姑奶奶，十多年來看著弟弟從小毛孩蛻變成帥氣潮男，身邊的女朋友來來去去換過不下十個，她從未挑剔過其中任何一位有可能成為鮑家媳婦的女子，即使她覺得有的女子實在配不上弟弟，有的女子所展現的為人處事風格令她搖頭嘆息，她依舊寬容以待，勸弟弟像個真男人，多擔待，多溝通，別空要面子，別怕負責任。

因此，即使當著雲朵兒，鮑曉飛一點也不迴避跟弟弟談很隱私的家事，包括媽媽和同居叔叔的摩擦，以及姐弟兩個對那位叔叔的不滿情緒，還有生父的療養近況等等，壓根也不見外。雲朵兒也著實是個聰明女子，懂得什麼時候該插嘴，什麼時候又該閉嘴，明白姐弟才是此刻餐聚中的主角，分寸拿捏得非常好，也令鮑曉飛有種不枉好友一場的欣慰。

但是在談到生父時，鮑曉龍的反應卻令作姐姐的人欣慰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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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b$ h9 x$ N$ c4 t$ H“妳不要跟我提那個人，”鮑曉龍不耐煩的說，“我們難得一起吃頓飯，就不能聊些開心的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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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o: q% U9 D2 a“對不起，就算你不願意，今天我還是要跟你商量一下他的事。” 鮑曉飛平心靜氣的說，“他的狀況不好，上次我去看他時，護理跟我說，他想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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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聞！植物人開口說話！”鮑曉龍一臉不屑，“做那什麼黃粱美夢，他配有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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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理小姐說他經常流眼淚。”鮑曉飛耐心地說，“她們都受過專業訓練，有些病人的心思是不需要用言語來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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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2 R3 D  K+ y鮑曉龍雙手一攤，說道：“好吧，我相信——請問，可以換話題了嗎？”

& N3 K7 T: J$ q7 ]/ L# s鮑曉飛說，“還有一件事，我想請你支付兩個月的安養費和一筆新增的治療費，包含手術和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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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是講夢話嗎？”

2 ~; @: V/ }* m9 ?7 |“就當你幫我！”鮑曉飛說：“最近公司有幾筆大的應收款沒有如期收回，而我剛好要競標一個大建案，目前正處在生死攸關之際，已經投入不少了精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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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一直在支付他的療養費用！”鮑曉龍警覺地問，“持續多久了？”

- q" E8 C7 _1 e3 m. l! u“——有幾年了，”鮑曉飛含糊說道，“如果方便，請你下週一前轉五十萬到安頤，可以嗎？已經拖了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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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Z' r  U  d0 B1 u1 K- B" H鮑曉龍將筷子往桌上一拍，臉色鐵青怒視著姐姐，低吼道：“鮑曉飛！妳是忘了誰供妳唸大學的？我幫妳來長長記性，是坐在妳面前的人，是妳弟弟我！不是那個早就該死、一直不死的廢物！如果妳執意要幫他支付，那麼，我會追討妳欠我的所有學費，我做得出來喔！明確告訴妳，我寧可用一百萬鈔票煮熟我們今天的晚餐，也不可能為那個人支付半毛錢！”

鮑曉飛難過地說：“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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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龍斬釘截鐵回答：“永遠都不打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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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6 Y, c* y% [6 B) @姐弟倆一時相對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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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M9 m/ v5 O3 G( e0 X雲朵兒一隻手擱在桌子底下的鮑曉龍大腿上，輕輕的揉了揉。
6 a: [5 M/ a. y: v; p. b4 U然後起身進了廁所。

鮑曉飛別過臉，望著玻璃牆外的街心。她臉上的表情很複雜，疲倦、無助、感傷一股腦全部湧上心頭。此時此刻，她又想起阮上卿，特別想要在這樣的時刻可以握住她的手，傳輸一些力量，以便有勇氣與生命的困境作抗爭，那樣她便能果敢無懼，親情的藩籬糾葛也好，工作的千頭萬緒也好，什麼都能迎難而上。

; G9 k% x7 t5 X8 k2 t' u7 Z同時也想到梁嬋。她想：梁嬋看起來是那樣多愁善感令人心疼，但其實她應該感到幸福才對啊！曾經不告而別狠狠地傷害了初戀情人，但事隔多年後，卻是這個深受她傷害的初戀情人貼心地出現在她需要的任何時刻，不計前嫌，溫柔如舊。而且她還生了小樂樂那樣的可人兒，完成鮑曉飛永生永世都不敢企及的當媽媽夢想。就算眼下受著膝傷困擾，但她那高知名度的芭蕾演員身份，超凡脫俗的舞者形象，精湛的編舞能力和專業水準，已經在她三十年歲的生涯裡，足夠冠以成功標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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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不自覺輕咬下唇，面部微微仰起。這是她力抗脆弱時的表現，倔倔強強的，像個跌疼了不願哭的小女孩。

/ w: l9 Z! C7 _& o: j- n這時，鮑曉龍終於先開口說話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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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妳是同性戀吧！我一直都知道。我們都被那個人害慘了，不曉得要愛上什麼人才是正確的，也不敢去愛。雲朵兒對我很好，她要是對我不這麼好，或許我還願意多跟她相處幾年，可是現在，她逼婚了，妳勸勸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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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m2 z7 o  F. ]$ i! [, l鮑曉飛轉過臉，目光犀利：“不要總是一口一句‘那個人’，他不是‘那個人’，他是我們的爸爸。還有，你如果存心要傷害一個愛你的女生，哪裡是我能勸慰得了的？只不過，我真不希望在我們家族，再出現第二個像媽媽那樣命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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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g8 C/ J! H7 }+ f3 }. R鮑曉龍放下筷子，說：“好啦，別講那麼厚重的話來壓妳弟弟！我要去附近拜訪客戶，稍晚再來接雲朵兒，妳們要不要先去逛逛——話說，今天的晚餐真不愉快，改天我們姐弟再單獨吃頓清靜飯，誰也不准帶別人，誰也不准聊別人。”
  A" `2 l* p4 S  N; K9 P
, K. x. b# ^# G% H% p6 m8 p" \鮑曉飛揮揮手。等鮑曉龍起身往外走時，她又叫住了弟弟。

“我們成為什麼人，是我們自己的選擇，跟任何人都無關，不要牽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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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f" N* a% B! _0 M4 }. P0 r7 j8 h. T一年又三個月後。

阮上卿將車停在十字路口的旁邊，在等待紅燈的過程中，她稍作遲疑便做出判斷，將方向盤打向右，車頭一拐爬上青山陡坡。
經過盤踞在路中的停車收費站，“南投殯儀館”五個字便出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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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2 x! a/ I$ H3 ?+ q鮑伯的告別式就在這裡舉行。

地下室泊好車後，副駕駛座的瀟瀟率先跳下車：“喵，這裡好陰暗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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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 z: m1 k& ]阮上卿拎起挎包，隨後也鑽出來。
9 V8 H% f$ `1 y' X1 R十九歲的姑娘趕緊挽著她的手臂，兩人走向光亮處的電梯。
順著指示，她們來到三樓。
( ^4 ?5 h9 Z( V  E: P, U: Q8 n諮詢服務台，得知鮑伯的告示式還有兩個小時才開始。

“瞄，這什麼味道？”瀟瀟吸兩下鼻子，小聲問阮上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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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n' F. P. y3 t, j) ~$ o# }“消毒水吧。”阮上卿四下看看，說：“那邊有賓客休息區，我們先去坐一坐。”

3 ?: `7 k& o4 ^: ^0 r* k& o兩人靠著玻璃窗對坐。旁邊有人三三兩兩的走動，小聲的交談，更多的是坐在位置上，安靜的翻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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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1 L4 x) @2 I4 j( \6 S1 o8 p瀟瀟伸長脖子湊近阮上卿，神秘兮兮地問：“為什麼都沒人在哭，也沒看到有人的眼睛是紅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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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給誰看呐？”阮上卿瞪她一眼，“真正的傷心是不會哭給別人看的。”

“可是我很愛哭耶。”姑娘說道，“看到電影裡的人在哭，我也會想要跟著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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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看見了。”阮上卿說，“可見妳真的不懂傷心。”

( B8 c4 Y/ Y" L* Q# k“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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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 g# E% n“他們應該沒那麼快到，餓了沒，要不要先吃點東西？”阮上卿問。

瀟瀟看了一眼孤零零的點餐櫃檯，兩個歐巴桑低頭不知在弄什麼，一個前去點餐的也沒有。
& _" V% Z# [& N“開了這麼久的車，巴肚早就空空了——”她擺出一副就算餓扁也不願屈就的姿態說，“不過我不吃。”

/ B/ Y4 D* L* s# [( t/ b“嗯，那我吃。”於是阮上卿起身去櫃檯，看看菜單和現場的熟食，發現自己胃口全無，便只叫了一杯咖啡。

重新坐下後，阮上卿看了一眼玻璃窗外。那條上山道路右邊是喪葬禮儀停車區，左邊則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假山，假山旁邊有兩棵大樟樹，樹下坐著兩名中年男子在喝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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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J1 s5 K& E! ?" o: v, V+ P: N; f阮上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動聲色的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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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Y9 H6 R/ K“能喝嘛！？”瀟瀟好奇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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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C! m/ m! n$ ^1 R2 r8 N“咖啡為什麼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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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我喝一口！”姑娘說完，就把阮上卿的咖啡端過去，淺淺抿了一小口，隨即皺著眉頭：“喵！怎麼這麼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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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朝姑娘勾勾手指頭，於是對方趕緊把耳朵湊過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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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3 K$ D, _, K% z1 m3 N6 u“瀟瀟，我跟妳提個建議，”阮上卿正色說道：“可以不要一直喵喵叫嗎？妳都幾歲了。”

, l0 V+ t1 K! p- x“誰讓妳不准我養貓。”

“樂樂對動物毛過敏，妳又不是不知道。”

7 U  j) e% e' ?' I+ v0 z" V: p! Z“可是樂樂也很喜歡貓啊。”

! c* ~  ]3 v# f2 D阮上卿頓時無語。
0 @1 U0 m% d6 h% K& e) n這個鬼靈精就是瞅准了她的短處，知道只要是樂樂喜歡，哪怕是上天摘星她阮媽咪估計也會答應。
, Q2 r2 w0 v0 N同時阮上卿心裡也自尋安慰般的想著，女孩兒應該禁得起寵吧，她的樂樂長大後一定會是乖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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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時間，才過去半個鐘頭而已。等待的時間過得真慢啊。
9 w/ c1 F0 N8 d8 I咖啡喝了兩口就被冷落在桌上了，確實難入喉，且裡面的空氣也委實不好消受，於是阮上卿站起身，說道：“我們出去透透氣吧，那兒有假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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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6 \+ R. G& ?2 j: D兩人就著樹蔭倚坐在假山旁的大磐石上，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空中沒有一絲風，連樹葉都紋絲不動。
阮上卿看向殯儀館最內側的上空，有黑煙不時竄出，裊裊升空，有細屑落下來，四處飄散。
山道的鑼鼓聲傳來，又一輛靈車上來了。

# {# V3 y9 }2 d5 {' m( O4 B, H- J“妳講故事給我聽吧。”瀟瀟說，“這樣傻等很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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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略略沉思，講了一個小故事：“清代有兩個才女，一個叫秋芙，一個叫蔣坦，她們是鄰居。秋芙種了芭蕉，蕉葉已大到可以當作遮門蔽窗的簾幕，秋天到來時，風雨打在蕉葉上，滴滴瀝瀝盡顯蕭瑟，夜裡躺在床上，聽著那雨打芭蕉的聲音，秋芙心中湧出萬般愁緒，第二天起來，發現蕉葉上有題詞：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秋芙見了，會心一笑，知是蔣坦題寫的，便也在蕉葉上題下另半闕：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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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_& b& O: K! ^3 Q年輕的姑娘喜笑顏開，說道：“喵！我聽懂了，早也瀟瀟，晚也瀟瀟——這是妳在向我表白哩！”

: j. b0 T( W9 R. J- X9 G- M“表白妳個大頭鬼！”阮上卿拍了一下瀟瀟的頭，說：“是借最後那句罵妳呢——自己硬要跟過來，來了又抱怨無聊！”

姑娘咧開嘴，露出一臉無辜的笑容。她朝阮上卿眨眨眼，問：“妳覺得這位秋芙和蔣坦，她們之間是不是有蕾絲情結？”

阮上卿覺得這問題還滿耐人尋味的，正要說說自己的想法，忽聽又一陣鼓樂聲傳來，翹首一看，蜿蜒而上的靈車前面有個“鮑”字，於是從磐石上挪開屁股，站直身體，說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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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i' N- a3 \( [9 o. H# \遠遠可見，一襲黑長袍的鮑曉飛從靈車走下來。
. A1 r( a$ `) o+ Y6 J& o0 r: ~棺木移出，家屬和工作人員隨即步入告別式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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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7 W- z  K$ I2 D. W* z! S& c原地再等了約十分鐘左右，估計現場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兩人才緩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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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抄

52

7 h# g. r: E- W( v  E/ V1 ^- h阮上卿光潔溜溜的站在浴室鏡子前，溫熱的水珠遍佈前額、胸部、腰肢、小腹、大腿，正慢慢的暈開。鏡面有些模糊，她拿起蓮蓬頭沖刷了一下，看到一張清晰的臉孔。許久不曾這樣認真的看看自己了，五官還是那般俊俏有型，但小細紋已經不知幾時潛伏在眼角了，她輕歎一聲，用手指將濕漉漉的髮絲一縷縷分開，仔細檢查，果然找到一根白髮，均勻透亮，從髮梢白到髮根，不帶一丁點兒黑，顯得那麼突兀和刺眼。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拔掉這根白髮。

+ t- M) e2 s6 Q# M看準了，捏穩了，她狠狠一扯，痛得忍不住低哼，白髮從指縫溜掉，倒是拔出兩根健康的黑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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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 u4 d  N- z9 y算了，阮上卿想，該來的總是會來，越怕，恐來得越快。

/ \  o. S- D  @$ _7 @3 ^胡梨這幾天黏得沒那麼緊了，不像剛搬進來時，每晚都要拉著阮上卿一起吃東西，一起看電視，撒嬌耍賴，橫豎要人陪。偏偏阮上卿又是個對美食、對電視、對胡梨皆無興趣的人，要她陪一個不感興趣的人做著不感興趣的事，實在是天大的麻煩、極其的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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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算再麻煩、再不樂意，阮上卿還是展現了一定的風度，不單因為胡梨是她的債主，還因為，人心浮沉，事事繁雜，她沒有閒暇、也沒有精力去應對胡梨的糾纏。只要不觸碰她的底線，一切便依了那胡女子。再說，她也實在需要放鬆放鬆持續緊繃的大腦了，而吃東西和看電視，便是最不需要耗費大腦的兩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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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所謂底線，其實也放寬到極低了去，只要胡梨閉口不提愛和性兩個字，也不做與這兩字有關的舉止行為，這個屋子，便由了她當家作主，反正樂樂不在，梁嬋不來，鮑曉飛也輕易不登門，不，應該說，自從她說出分手後，到現在，一次也沒來過了。胡梨自己說過的，最多一年，也許只有幾個月，她就會搬走。倘若她敢使詐，那阮上卿自然也可以從君子變作小人，找到應對之策。

, U8 X6 N5 d! P" K因此，就算胡梨自作主張把阮上卿的廚具全部換成意大利Lagostina，把客廳LCD電視換成SONY LED 46吋大螢幕，把沙發的抱枕換成粉嫩凱蒂貓，且還抱怨冰箱不夠大、將網購來的空運食物直塞到壓縮機轟轟作響，這些每天一齣新花樣的鬧騰，阮上卿都能睜隻眼閉隻眼。胡梨煮了湯叫她喝，她也不推卻，喝就喝；叫她陪看會兒八點檔，也行，看就看，反正入眼不入心，權當是打發時間，而彼時的阮上卿，被甩的阮上卿，內心是多麼煎熬啊，多麼需要打發掉僵死的時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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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 n' n% h5 m: r然後，忽地有一天，阮上卿僵死的時間被激活了……

" Q# B- r1 j  ^- N0 }& k" e4 ]那天，是中秋節，應新竹縣政府邀請參加了一場“月滿金秋”的文藝表演，結束後，已是晚上十點多了，她帶著滿身的疲憊和未卸的妝容回家，旋開門，只見明亮的客廳裡，胡梨斜靠在沙發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沒有打開的電視螢幕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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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是要回南部去？”阮上卿對胡梨的反常神情沒有很好奇，只是隨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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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梨的視線轉向阮上卿的臉，看了足有好幾秒，就像阮上卿是個走錯門的陌生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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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被這副眼神盯得有些不爽，以為她的花癡病被圓月觸發了，便不待她回答，自顧說道：“我要去洗澡睡覺了。”遂走進房間，放下包，拿著浴巾進了浴室。十五分鐘後她出來，見胡梨還坐在沙發上沒挪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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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陽台晾好小內褲後，阮上卿走回客廳，倒了杯溫開水。
- j( I9 ^/ o' ~+ q' x) H7 C: j在倒水時，她打定主意，不再跟胡梨多說一句話。

5 X: L( U/ l# n6 N+ ~  b但是，胡梨卻主動開口了，她說的話令阮上卿有股莫名其妙的怒意——

6 x8 p. {5 n5 Y- F+ _" u$ r“全台灣有18個人叫做阮上卿。”胡梨說，“按說妳這名字滿不俗，不應該有這麼多同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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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a- V3 h& d1 d$ k阮上卿撇撇嘴，不作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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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梨又問：“梁嬋呢？同名的幾率高不高啊妳覺得？”

阮上卿本想回一句“不知道”，卻忍住了，還是沒吭聲。

“梁嬋是雲門舞集的演員嗎？”

阮上卿終於沉不住氣了，冷冷說道：“在台灣，但凡稍有藝術素養的年輕女子，都知道雲門舞集；但凡知道雲門舞集，就會知道梁嬋；但凡見過梁嬋，就能看出她是個專業舞者——我不得不說，妳除了吃啊穿情啊愛的，還對什麼感興趣？第三次跟我見面吃飯時，我甚至都暗示妳了，妳卻依然對我的職業遲鈍不已，可見妳品味和鑒別能力實在不優啊。”

& D9 @: b+ M9 f9 u胡梨並未計較。準確說，是心不在焉。只見她轉身從沙發旁邊放書報的小方茶幾上拿起一本雜誌，遞給阮上卿。

  T+ v6 j; r- ]7 L( l- |% F是一本連收縮膜都還沒拆掉的最新壹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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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只看一眼封面，僵死的時間瞬間就被激活了——泛黃的舊照片裡，赤身裸體的少女仰躺著，巴掌臉龐被淩亂的長髮蓋掉一半，髮絲濕成縷，是淚不是汗，得流多少才足夠浸染那弱小髮膚啊！
6 ~2 F: j4 R3 B* N# k還有那標題。那標題也盡顯壹週刊風格的無良聳動：雲門舞集女舞者梁嬋，十五歲淪細姨，藏櫃愛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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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e0 Y- a2 s" e4 _, y3 Q9 Y阮上卿攢緊這本壹週刊，轉過身，背對胡梨大步走開，淚水磅礴如潰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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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確定自己聲調已趨平穩，她才打電話給梁嬋，說：“我去找妳，現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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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傳來的聲音竟然輕柔極了：“可是，我明早要出門耶。”

“妳去哪？”

“去山上呆幾天。”

“那，妳帶樂樂去。”阮上卿不假思索說，“等我明天去高雄接樂樂來，妳們後天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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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似乎在微笑。微笑的感覺傳到了阮上卿耳裡：“妳以為我是去自殺嗎？”

" U7 `8 s9 f1 c8 e% T. I“妳最好不要有這個念頭，否則會有兩個人陪葬。”阮上卿掛著淚痕，確鑿說道：“我會殺掉樂樂，再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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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l; f2 U+ j  |, M% X3 H“那好，就麻煩妳明天把樂樂接來，我很想念她。”

第二天大早，阮上卿便南下高雄，把樂樂載到三義。面見梁嬋時，阮上卿沒覺得她與往日有何不同，只是眼中的霧藹更深了些，也沒有要與阮上卿聊開的意願。收拾好自己和樂樂的包裹後，梁嬋執意要趕在當天上山，並且堅持要母女獨行。

$ K" P7 V* j9 r阮上卿明白梁嬋的心思，她不想被打攪。
8 m. `. y! i+ ^而梁嬋亦明白阮上卿的心思，倘若知其落腳點，她一定會前去“打攪”。

梁嬋給的時間是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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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失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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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開始，阮上卿甚至完全沒辦法去上班了，整日窩在家茶飯不思，脾氣乖戾，非常不好惹。胡梨也識相的避開了，有好幾晚都沒回來過夜。

4 E" F' o! @" v* C) Z一直到了第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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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光潔溜溜的站在浴室鏡子前，認真端詳自己。身上的水珠已經乾掉了，她又重新沖淋了一次，在水聲嘩嘩中，依稀聽見手機響，側耳諦聽，確認無誤，光著身體沖出浴室，捲帶滿身滿髮的水，一路灑向臥室電話機旁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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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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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L$ X. ^( M* z# F" m# j拿著聽筒的胡梨對阮上卿說：“好像是妳女朋友。”

' l: o& N4 U: f% z! S9 _阮上卿高興的站起身，躲在門背後，想跟鮑曉飛玩玩幼稚。

在等待電梯上升的時間，她瞪著胡梨，警告說：“管好妳的房客身份啊！”然後將大門虛掩著，只留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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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g" r) p0 w8 X# |電梯發出一聲清脆的“叮”。

( E6 B7 m$ z6 K: ]2 l1 ]) H4 _阮上卿屏住呼吸，待門被推開時，她像狡兔一般快速閃出來，沖著鮑曉飛大喊：“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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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高估了鮑曉飛。

場面有點冷。阮上卿有點訕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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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沙發上的胡梨很大方，笑著對鮑曉飛說：“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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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也勉強笑了笑，回道：“妳好，又看到妳了。”那個“又”字，語氣比較重，誰都聽出來了，但誰都裝作不在意。

6 e7 L" M9 j$ l阮上卿問道：“還沒吃飯吧？怎不先打電話？”

5 j' v" X; ^" X鮑曉飛說：“喔，對，我應該先打電話才是。”

: I  U# V! O+ l9 u! I) M* d& X阮上卿也不計較那話中藏話，解釋道：“這樣我才會幫妳準備好吃的呀！”

! b& x/ b4 O2 }/ v, N) _* d鮑曉飛說：“我吃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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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 p2 v5 s% Y2 A1 U' k: E胡梨將屁股往沙發邊上挪，招呼鮑曉飛：“來，妳坐啊。”

; H0 t* e' X) k1 k' y$ e' ^: X鮑曉飛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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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梨又說：“今天的新聞很勁爆，妳看了沒？”指指字幕上的跑馬燈：“高雄競選人身陷桃色風波，台灣的新聞比電影還精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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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Z/ I; m4 N, }鮑曉飛目不斜視地說：“對不起，我沒空看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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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Q4 K0 C% [; v0 t2 q胡梨討好地說：“那妳喜歡看什麼節目？我幫妳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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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想了想，說道：“Discovery，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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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阮上卿按捺不住了，拉起鮑曉飛的胳膊，說：“走，我們去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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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一關，阮上卿的烈焰紅唇就堵住了鮑曉飛的嘴，那激情狂野霸道、不由分說。鮑曉飛瞬間淪陷了，她閉上雙眼，嘴唇微啟，任由阮上卿吸盤一樣的嘴牢牢吸住自己的舌，像嬰兒吸奶般砸砸有聲。鮑曉飛的身體開始顫抖，喉管發出壓抑的呻吟。
不給鮑曉飛喘息的間隙，阮上卿火速轉移熱吻陣地，直接撩起鮑曉飛的套頭衫，將她的胸罩往上掀開，一口咬住鮑曉飛的乳頭，同時扯下她褲頭，迅速剝光她一條腿，高舉成90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入。

鮑曉飛尖叫一聲，隨即咬住自己的下唇。在一波接一波的浪潮中，她感覺到下體的熾熱已接近膨脹巔峰，酥麻如電擊的快感從腳底湧向全身，忍不住悶哼連連，陰道傳來激烈的痙攣，一下一下的叩擊著裡面的手指，她語帶哭腔的央求道：“不要動不要動……啊……要死了……”

  P7 o% ~/ l7 _. _高潮快得不可思議。

, j( Q' I. X0 U1 B0 e- Z5 U9 t+ p阮上卿的手指停在鮑曉飛體內。鮑曉飛的眼神落在阮上卿臉上。空氣靜靜的流動。

0 e9 l! u( G: p' P# v5 `“妳就是吃定我了。”良久，鮑曉飛別過視線，盯著牆面的一個黑點，幽幽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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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抽離鮑曉飛，將她扶到床上，兩人並肩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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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給妳一個很清楚的解釋，”阮上卿說，“但我還是希望，就算我不解釋，妳也願意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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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Z8 b9 @5 \$ B鮑曉飛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天花板的燈，說：“上卿，在我來時的路上，妳知道我的心情有多複雜嗎？緊張、不安、快樂，一如我們相戀的最初，我問自己說，為什麼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會因為即將見到妳而心跳不止呢？我那麼愛妳到底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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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哪裡值得呢？”阮上卿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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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D0 [0 I+ Y' I鮑曉飛收回視線，轉頭看著阮上卿的眼睛，伸手觸摸她光潔的臉頰，癡癡說道：“愛一個人哪管什麼值不值得？愛就是愛，和血液一起奔流，至死不渝。”

阮上卿動情的說：“曉飛……”

, \, p8 n9 A) Q) U7 _" ?$ p0 H“我只是有一點不明白，阮上卿是那樣一個骨骼清奇的女子，怎會縱容自己如此流俗，什麼阿貓阿狗的人都能包容相處，親如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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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q/ M+ C" H9 O% }1 V! C4 b, \& X/ \/ w阮上卿辯道：“其實胡梨也沒我們想像的那樣糟，她還是很有自己主張和見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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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f2 K* B% Z+ v# h6 ]“是嗎？”鮑曉飛牽牽嘴角，淡然的笑笑說，“可能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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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暫住一陣子，就像房客那樣，因為她的房子處理掉了，暫時沒地方落腳。”阮上卿說完才發現，此話還不如不說。

( D7 y4 s/ ^- }' T“我也沒房子住了，”鮑曉飛說，“現在以辦公室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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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嗎？”

0 g& u3 b3 L3 a" m1 w( Q“很好！比我想像的好多了，最壞的情況已經過去了。”鮑曉飛眼眶紅了，“上卿，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妳卻在跟別的女人組建家庭——妳知道我進門看見她悠哉的坐在沙發看電視時，心有多難受嗎？妳忍心怪我不大度、忍心只是空口叫我信任妳嗎？”

+ j& i" |7 n. y2 ?4 Y3 p0 N0 f這一刻，阮上卿很想和盤托出一切真相。

但她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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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出來，依鮑曉飛堅硬果決的烈性子，定然會摧毀眼下好不容易重建的生機，哪怕當個要飯的，也絕不肯受胡梨那一千萬來換取事業的再出發，更不會接受阮上卿如交付貞節般的荒唐協議來換取她的活路。

另外，阮上卿也很想知道，鮑曉飛對她的信任，到底會不會在眼見為實的考驗中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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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c8 \) Z/ }3 P& K2 x因此她只是平心靜氣地說：“妳要是用‘組建家庭’這樣的詞彙來形容我跟胡梨的關係，那就不僅是侮辱了我，連帶也侮辱妳自己了。聽我的，就當她是房客也好，隱形人也好吧，若要介意，便是妳紆尊降貴要視她為情敵，那可當真是自尋煩惱了。”

1 h' D$ D8 Y+ P; s2 ^鮑曉飛露出笑容，捉住阮上卿的胳膊，墊在自己頭下當枕頭，同時將臉埋在阮上卿胸前，悄聲說道：“妳以為我有多自信喔？我其實怕得要死，妳都說我是男人婆，我真怕哪天妳嫌棄我了，看上哪隻花蝴蝶，哪裡還有什麼尊啊貴，不過都是虛張聲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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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調笑道：“妳剛才那樣兒可是一點都不男人婆，水都流到大腿上了，卻是淫蕩得很呐。”

空氣中又開始慾波蕩漾。
& d6 b  g3 g$ E$ w整夜，兩人都沒出過房門。

直到隔天淩晨六點半，兩人才從透窗灑落的晨曦中醒來，起床梳洗，趕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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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梨也起來了，甚至起得更早，阮鮑二人出房間時，她都已經穿戴整齊了。看到鮑曉飛，嘴巴甜甜的說早安，還要為大家去買三明治和咖啡回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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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m) U$ |5 |( M8 H2 Q3 o鮑曉飛禮貌的婉謝，說要趕回台北，回辦公室再吃就好。她說這話時心情無比順暢，臉上的笑容也是真切可掬的。
她真的覺得自己若吃胡梨的醋，難免輕賤了自己，刻薄了愛情，何必呢。

鮑曉飛頭一個離開。

正當她人站在門外、準備帶上門的時候，卻一眼瞥到了胡梨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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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晨朗朗的光線中，鮑曉飛清楚看到胡梨頸脖左側、耳垂下方有塊草莓印記，紅中帶紫，像開在崖縫的一朵野花。

那花兒栽種的位置熟悉到令鮑曉飛眼睛生疼。

; b1 K$ v6 ~; s8 I是要問一個明白，還是要裝作糊塗？
: Q- T' y  B, ?+ Y6 X- y: \站在門口的鮑曉飛，剛剛還翩翩躍動的心忽地下沉，沉啊沉，茫茫的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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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 o5 E5 L0 c再問，就是鞭撻自己對阮上卿的信任；不問，這糊塗結就解不開。真累啊，朝去夕來容顏老，越想要單純，卻越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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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g0 _6 q; A3 w4 s8 s  t放手二字，就在這個清晨，就在這個一夜濃情過後的春日清晨，就在這個連她自己也被這二字嚇到的清晨，裊裊地浮上心來。

從新竹到台北，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裡，這個念頭，終於變成決定。

而此時，被失戀的阮上卿，還蒙在鼓裡傻笑，笑昨夜那場隔牆有耳的、站著完成的性愛，那麼草率卻又那麼刺激，每個毛孔都充滿酣醉。阮上卿想著，以後要多換些場景才好，讓每一次，都如同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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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抄

48

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好得不得了。        

5 G4 K0 C8 o: O6 s6 f- v梁嬋的心頭刺拔掉了。鮑曉飛的事務所度過最艱巨的危機。樂樂活潑健康可以靠著牆壁站起來了。阮父雖未坐上高雄市代主席之位但總算如願完成選民交代的任務。胡梨這個債主兼房客也算是安分守己。

- s6 w0 |7 U* o4 W' Z. e: b1 b$ D阮上卿終於鬆了口氣。這些日子太折磨人，虧得是她，才禁得起這些煎熬和折騰。

# M6 Z( a! c) f舞蹈教室似乎也受了些經濟不景氣的影響，老面孔雖一個不少，但新進學員的數量明顯不如以往了。這也可以理解，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眼下倒閉潮裁員潮失業潮一波接一波，傳言貨幣還會大幅貶值呢，到時候國計民生恐怕都成問題了，空著肚子哪有心情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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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樣也好，正合了阮上卿的意，再不歇歇腳，恐怕就得累出毛病來了，最近已經有點心力交瘁的感覺了，好幾次清晨賴在床上，心裡想著，再也不要教舞、也不要再跳舞了，隨便做份能睡飽覺的工作就可以，這份能睡飽覺的工作又能養活樂樂和曉飛就可以， 而以她阮上卿的能耐，找份能睡飽覺又能養活三個女人的工作也實在可以！

, {3 L: w9 z/ n. J- ^9 {8 d$ m: c4 C  B鮑曉飛需不需要阮上卿養是一回事，阮上卿要不要養鮑曉飛又是另一回事，這兩回事之間，隔著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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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D6 I5 H5 ]9 A7 p2 D7 |於是這一天，阮上卿真的睡了個飽覺。起床後，已經十點半了，睡這麼晚，記憶中是上輩子的事了。她一邊從冰箱取出牛奶，一邊回想夢中的情節：綠草如茵的寬闊草坪上，鋪著一條長長的紅毯，紅毯的那一端，緩緩走來一對身著黑白禮服的新人，新人後面，跟著兩隻小小的俊男美女。紅毯的兩旁，鋪滿了玫瑰；紅毯的盡頭，擺滿了百合。婚禮進行曲響起，新人緩步走入教堂。

主耶穌說：上帝所配的人便不可分開。這一生一世的愛情，因為今天而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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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先問穿西裝的：“我代表教會在至高至聖至愛至潔的上帝面前問你，你願真心誠意娶你旁邊這女子為妻，謹行上帝誡命，與她敬虔度日，無論安樂困苦、或順或逆，你都尊重她、關懷她、一心愛她、終身忠誠與她共建家庭、榮神益人，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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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8 O/ Q8 M. X) |( o/ }“我是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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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d/ q0 N+ m  R5 R4 A( o阮上卿端著牛奶杯，兀自爆發出一陣不可遏制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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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是什麼夢呢？分明就是賴在床上的幻想，且這幻想還捉弄了鮑曉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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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邊喝牛奶，邊翻看手機日曆：離青翠山莊的約定只差三個月了，待到初秋，就該是她倆締結連理的時節，具體哪天還沒商定，但鮑曉飛應該心中有數吧？結婚證書恐怕老早就設計好了只待出示驚喜了吧？鮑曉飛當時說那話時滿臉憧憬和慎重的神情，她阮上卿可是從沒忘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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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2 j2 T" U8 t/ m9 ^3 {退出日曆，阮上卿忍不住撥打鮑曉飛的電話，說要去台北找她喝下午茶，順便聊聊九月的青翠山莊，該以怎樣的儀式來迎接這對世人不祝福、但彼此願宣誓忠誠互愛的新人呢？

鮑曉飛的聲音聽起來很平淡：

5 V' K1 @  k0 B“今天是禮拜三呢，哪有空陪妳啊！”

$ ?' Q7 @" n& J阮上卿沒聽出那平淡中隱約的冷淡，恍然大悟地說：“喔對，我都忘了，今天翹班呢，睡到現在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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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2 T+ R; C4 o4 b  @" q5 Q鮑曉飛沒搭腔。

5 A+ m) U$ t1 ~但是阮上卿還是沒察覺出不對勁，美滋滋的說道：“早些排出九月的假期啊！本小姐要迎娶男人婆喔呸，迎娶美嬌娘了啦！”

) t9 }9 v/ i5 J$ R( l& K“我在上班呢。”

阮上卿終於覺得有些無趣了，說道：“那好吧，妳幾時有空，看是要來我這裡還是我去台北找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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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c5 q' t9 a: D0 {2 z& v) H“我再打給妳。”說罷，鮑曉飛便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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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沮喪地想著，這人，工作狂的毛病又犯了，現在這麼不景氣，有那麼多案子需要忙成這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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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起身去洗牛奶杯，鮑曉飛卻又撥過來了，她說：

“還是我過去找妳吧，就今天下午，約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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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4 ]2 s3 b# L* g4 b! P“當然是家裡啊，不然妳想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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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剛不是說要喝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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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p+ g* Z8 w# M" `“那是說在台北。”阮上卿說：“可現在是妳要來新竹啊，就在家裡吧，好好犒勞妳。”最後那話有些淫邪。

鮑曉飛一瓢冷水潑過來：“就在妳家旁邊的星巴克吧，兩小時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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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日的午後，星巴克有些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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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刻意選了個靠裡面的位置。住家附近，一抬頭就難免看到熟人，工作日不去上班卻在這裡悠閒喝咖啡會女子，叫有心人見了，難免不做些文章出來。知名國標舞者的名氣雖說多局限在圈內流淌，但好歹也上登過無數大場合大舞臺，相比尋常上班族，臉孔還是比較公眾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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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Z- H" w! u4 x& Y" J兩點整，鮑曉飛走進星巴克。先是掃視店內一圈，看到阮上卿，便走過來。

她走路的姿勢和步調跟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笑容也很自然。開口第一句話的語氣和內容也跟往常約會時一樣：等多久了？

0 S) O' X2 o$ ^& [  ~! g) F但是阮上卿還是發現了特別的地方：鮑曉飛閃避了她的注視！

以前見面是眼神先交織在一起，確定了那火花，然後才是語言、動作接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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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 a. y+ |; h6 x8 S3 A5 `這次她的視線落在阮上卿面前裝著白開水的杯子上。
她是看著杯子問阮上卿等多久了這句話的。
然後她坐下來拿起MENU低頭看。邊看邊說：“我要榛果拿鐵，妳呢？”

/ i) C7 A$ Q# D! S7 U! E阮上卿說：“柳丁汁。”

) |5 M- n% C- o& v等待的過程中，阮上卿從桌底下去抓鮑曉飛的手。剛觸碰到，鮑曉飛就立刻縮回手，還是不看對方，只不過臉上開始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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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確定鮑曉飛在鬧情緒，可她實在摸不著頭腦：到底是哪裡惹到她了？同時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電話講話時鮑曉飛的口氣就有些古怪。

阮上卿的滿腔熱情終於退潮了。她湊近鮑曉飛，壓低聲音說道：

( J  g: H% E+ o& v7 ]“妳今天是來找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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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沒說話，靜靜的等著她的拿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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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8 ]$ A8 s( x* J' \1 ~' m8 d% q“不要再考驗我的耐心了，”阮上卿的語氣尖銳，“我知道妳最近很辛苦，但是我一點也不比妳輕鬆，難得見面，就不能把不高興的事丟到一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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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鐵到手。鮑曉飛淺淺喝了一小口，終於肯看著阮上卿的眼睛說話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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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 T4 @$ H+ G) ]& n5 D6 o“上卿，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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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台灣淡水河西岸，有一座年輕的休火山，其山系之天際線由十八座連峰形成，從淡水河的對岸遠眺，彷若一尊仰躺的觀音，因而得名觀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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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D/ B, U2 I9 R沿山腳蜿蜒而上，有一條彎曲陡峭的淩雲路，其左側遍佈繁盛林木花草，點綴人工精美石雕；其右側多路段依仗懸崖，崖的切面老藤盤錯，蟲鳴鳥啼與林中深處的澗水之音不絕於耳。

車行至淩雲路的盡頭，就到了觀音山頂。

5 H; Q3 e( T2 g/ v  \' r" h& C山頂有一間禪寺，得名淩雲禪寺，始建於民國前二年，與當時的月眉山靈泉寺派、大湖法雲寺派、大岡山超峰寺派並稱日治時代佛教四大門派，整體建築中西合璧，座隱山巔，前臨絕壁，四周古道和老樹環繞， 是無處惹塵的佛門聖地，也是撥雨撩雲的人間仙境。

. L& S8 b  N, ^( q1 E) k這天是禮拜二，淩雲禪寺香客寥落，及至午後，日頭偏斜，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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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G, P5 [# i+ j  c( W5 v3 O. q是位披著白頭巾的年輕女客，背上揹著一個大行李包，懷中摟著一個年約一歲左右的女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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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6 a# W3 m) W特別之處在於：一般遊客來此，不是為朝拜進香，就是為探古訪幽，或者為吐污納新、吸上一口好空氣，且當日上山來、當日下山去。而這位女客，卻什麼也不為，單求入寺留宿數日，歸期無定。

台灣大多寺廟皆為遊客和行者大開方便之門，提供免費食宿，但鑒於該女客還有繈褓中的嬰兒，出於慎重，寺中工作人員請示過住持慧雲法师，安排女客住進楞嚴閣，並特意指給她一間單獨禪房，避免其他信眾攪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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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O  y; s+ S+ h6 h/ C" n* p/ b翌日淩晨，約莫五點，女客用一條長長的黑白格子布條將女嬰系在懷中，沿登山步道逐階登上山頂，等待日出。

五點半來到食堂用素齋，幫忙清洗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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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半回禪房，閉門不出，直到十點，來到遊客中心，幫忙整理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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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m3 ^% v5 w) m1 A十一點半準時用齋，幫忙清洗餐具，之後回禪房，閉門不出，直到午後四點，依舊黑白格子布條系著嬰兒，在石雕公園靜坐，逗逗嬰兒，偶爾凝神看向空谷。

女客不常笑，也不與人直視，但她的眼神是遙遠而朦朧的，像是眼眶上渡上了一層迷離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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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w" w0 N3 t& @' N) M/ `. ~* N也不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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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l8 q  T/ _2 Y9 N也不禪修。

不打電話。不喜言談。

但是會在結束傍晚的戶外親子時光後，前往功德箱投下數額不等的功德費，日日如此。

' }" T( q+ V6 m' V第五日，女客面見慧雲法師，請求皈依，拈香三瓣，唸：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然後再唸四大宏願：自心煩惱無邊，誓願斷；自心眾生無邊，誓願渡；自性法門無盡，誓願學；自性無上佛道，誓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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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F: a: N; c1 \) o% m# w' w又五日後，女客抱著嬰兒下山離去。
- a& ?/ @, A, n2 V臨行前與法師約定，改日再上山研習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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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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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的阮上卿騎著腳踏車經過後尾街，街右邊是一座不大不小不深不淺的天然湖，湖面有一群鴛鴦和水鴨，穿梭在浮萍、蓮葉和野生的菱角之間。這樣的景象自有記憶以來便每夏如此，改變的只是水生植物倍速遞增的蔓延態勢。

% v' h4 A$ e* |8 S3 ?6 S) S$ P當然還有一年一歲長的蓬勃青春。七八歲起常跟著男孩子們摘菱角回家給阿嬤煮，戲水功夫恐怕連鴨子都要承讓幾分。所以說，如果哪天傍晚阮上卿沒有回家，去湖中打撈絕對是無計可施的下下之策，無奈走過場而已。

那時她沒想過，若干年以後，官田的菱角會變得這麼有價值，無主身份搖身成為技術栽培農產品，成為都市人碗中的搶手貨。

: v  x# G( v8 r- k, a4 t5 C' V自然也沒想過，這座陪伴她長大的天然湖，有朝一日會變成水上旅館。而這一日，二十歲的阮上卿經過故地時，湖中正在施工，水早就抽完了，挖土機正在加緊最後的作業，一車一車的淤泥從後尾街來回穿梭，弄得整條街都髒兮兮的，還有整坨泥掉在路中央，有淺坑的地方，一旦落雨積水，便形成一汪渾濁的黃泥湯。

/ y  H7 j, i6 W3 q6 C阮上卿騎著腳踏車，一邊哼著輕快的歌聲， “繞來繞去騎阮的腳踏車，等待你下課，陪你每天作陣行，輕輕心內話，伴著車輪腳踏聲，阮的希望攏寄直暇……”她台語向來不好，愧怍官田人，因此只是不帶歌詞的哼曲調。

1 o( n9 _6 q* C2 W# E6 y% @突然，一陣低沉狂野的汽車引擎聲傳至耳裏。阮上卿急忙靠邊閃，碾過水溝蓋，輪胎失控地搖擺了一圈，穩住了。
8 g$ {* x! J4 x$ p7 R( P% _* K' x" N隨後身上的短袖白襯衣便烙下斑斑點點的黃泥湯。連眼皮上都濺到了濁泥，視線頓時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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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2 F! u4 ]3 m4 a7 {$ M阮上卿把腳踏車往路邊一推，撿起一塊小石子，憤怒地朝疾馳遠去的賓士車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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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她仍不覺得，賓士車輪濺起的泥水和腳踏車主的無端之殃、兩者之間有什麼非得要彼此對立的因由，儘管她氣到恨不得那塊投擲出去的小石子能砸碎遠去的後玻璃窗。但氣歸氣，最後還是乖乖扶起腳踏車，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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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要去的地方是梁嬋家。

# E: E9 v$ S6 M, n6 ~. c9 h7 c/ z白襯衣是毀得沒救了，但想到梁嬋，忍不住又雀躍起來。

十五分鐘後，阮上卿來到一處五層樓的獨棟別墅前。
' b9 P$ c% [" W# [/ e6 M2 R5 L深紅漆的大鐵門上了鎖。透過欄杆，可見前坪的綠茵地和假山池，水嘩嘩地流著，但不見一個人，裏面的門也緊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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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u4 G6 y, m9 b她停好腳踏車，走近鐵門，打算按鈴。
忽然竄出來一隻體形龐大的德國狼犬，因為太過兇猛導致整個身體直立起來，前爪和嘴巴從欄杆縫中伸出來，朝阮上卿狂舞狂吠，淩厲的獠牙整排外露。

% y/ \; l5 g6 ?: _阮上卿倒退一步。有點嚇到了。她認識這條名叫三狼的狗，以前還藉著梁嬋的手摸過牠的頭，可惜三狼不認識她，或者說三狼並不念舊情。

這時，有個陌生的臉孔從裏面推門而出，進入阮上卿的視線。是名年約四十不到的風韻女子。
那女子問，“妳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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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u& V& O$ a: e1 x+ C( k阮上卿答，“我是梁嬋的高中同學，請問她在家嗎？”

, R* {( Z$ y7 P7 V/ c女子略略蹙眉，頓了一下才說，“她不住這裡了，妳以後也不要來了，且妳不要問我她去了哪裏，因為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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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張張嘴把所有疑問如數吞回肚，看著那女子逕自轉身離去。三狼也停止咆哮，低眉順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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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Y2 W! Z" \- O3 \胸口突如其來的一陣刺痛，持續了幾秒，然後是悶，恨不得把胸腔撕開透透氣。
8 w& v0 `: k" \* n多年以後她才明白：什麼東西最令人發痛？不是生離死別，不是嫉憤仇怨，而是未知。
什麼痛都有其可以遵循的方式獲得解決，唯獨未知的痛，無藥可醫。

她倚著腳踏車原地站了許久，直到發現有路人不斷回頭看她，她才正視染黃的白襯衣帶給她的狼狽。第一回穿上的白襯衣，說不出的熨貼合身，將飛揚的青春打點得那樣恰到好處，卻遭受這種虐待。她恨死那台賓士車了，那恨裏帶仇，將無良的賓士車主和年輕的腳踏車主置於無可化解的對立面，致使十五年過去後的現在，阮上卿換駕過三款車也心儀別的更多款，但唯獨不青睞賓士。

  _. ^$ h! l3 `' w( I$ F梁嬋不見了。梁嬋去哪裡了？梁嬋為什麼不告而別？

梁嬋手刃了她的初戀。梁婵為什麼要這麼做？

. A$ n8 x2 x+ e, V假設類似問題產生於十五年後的今天，那麼，恐怕阮上卿一個都不會想問。
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想問。因為她知道，問了並不會真正獲得釋疑，反而湧出更多疑問，伴著憤懣與不甘，最終擰成一條解不開的怨結，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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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L' G& r% U  C/ U/ t既然梁嬋不見了，那麼，所有的問題都自動屏蔽了答案。
屏蔽不掉的是，是二十歲的青春，自這天起，切開了一道大大的、經久不癒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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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5 m# p: f- M8 L$ z回家後，阮上卿脫下那件泥污點點的白襯衣，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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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梨是個五官精緻、笑容甜美、皮膚白皙的正妹。這點沒人能否認，連阮上卿也不能。
甚至在第一眼見到胡梨時，有個不經大腦許可的念頭便一閃而過，混合著迷離夜色和低度酒精的微醺。

3 Z# l/ `5 l* \# D9 C首次謀面的第二場景是在一家非常不顯眼的中式早餐店，時間是在淩晨五點左右。這就可以理解，相約的地點無可選擇。

# @/ q1 }+ _# L! V7 v8 ^天微微涼。兩個通宵沒合眼的女人強打精神，只剩下眼神還矍鑠著，其他地方都焉巴巴的，連氣色都明顯暗淡不少。
4 k# G. Z3 T8 [* q8 ^1 f胡梨擼了擼自己的長卷髮，很在意地解釋說，“平常都不是這樣子，不知道怎會變得這麼扁踏踏的……”

2 L' D* q' o" ~0 {& y阮上卿嘴上回答，“頭髮也會犯困嘛!”
+ p' T! n5 z! J& T5 h% W而心裏原本想開句玩笑：就算一根頭髮都沒有，妳還是很好看。
/ q# Q2 Z% `9 l  ~但她適時收回了這句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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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6 U# J* R( }  X) B5 P2 u; g毫無重點說話之間，早餐好了，是蘿蔔糕、蛋餅和豆漿。阮上卿起身去端，又順手取了一根油條。
回到座位時，阮上卿沒立即坐下。她盯著胡梨的腳瞧。
( Y4 U& Y& J5 {& x7 A/ M
% C/ Z# i* S8 l, ^# M對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腳很小，有的款式只在童鞋店才找得到。”
阮上卿回答，“不是，妳腳挪開點，我好像看到有隻蟑螂爬過去。”

話音剛落，早餐店頓時響起一聲石破天驚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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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聲尖叫響徹的半個月之後，這家早餐店悄悄的關門了。
: t; {  h/ K& `( Z7 \% W' d% P6 C原本是阮上卿想重回此地感受一下那個淩晨的荒唐行經，像斷案警察模擬案發現場捕捉嫌犯犯罪心理那般，卻來回多次都找不到記憶中的招牌，那家早餐店就像鬼打牆一樣怎麼找都找不到。
爾後她忽地明白，是關掉了。肇因一隻蟑螂還是一聲尖叫，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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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如何，早餐還是要繼續的。阮上卿無妨，埋首苦幹，很快就啃掉自己那根油條和半份蛋餅。而胡梨姑娘卻始終只用一雙筷子在蘿蔔糕盤中翻來搗去，半口都沒吃。但那張嘴巴並未閑著，她說，“我這個人啊，很節約的。”還說，“我可不是隨便的女人喔。”又說，“我是一個重感情的女人。”繼而說，“我有潔癖喔。”
" B! i* K# m* [# I最後說，“我並不在乎妳是個女人，事實上，伴侶的性別不是重點，關鍵是要很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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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e( N* S) t0 K半年之後阮上卿回味胡梨這番類似自我介紹的話，認真總結了一下，確定胡梨說的這五句話裏，有一句是實話，有一句是虛話，有一句半實半虛，有一句是廢話，還有一句是笑話。

蘿蔔糕最後搗得又涼又碎，變成一盤蘿蔔渣。天也隨之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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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j5 s$ E4 I/ L9 i+ a. z兩個女人又在微冷的街頭相伴走了一程，隨意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過程中有兩次，阮上卿握了胡梨的手，在她掌心撓了撓。那雙手瘦骨嶙峋，沒什麼觸感，沒什麼溫度，自然也沒撩起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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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K5 l6 V+ X; g3 P& t等到太陽終於自東升起時，她們在拐彎的十字路口結束了這場不怎麼美好的邂逅。

3 S7 _: k  e8 Q3 z( }5 ]+ T說再見前，胡梨佯怒問說，“妳幹嘛要摸我的手？”些許蠻橫卻流露出許可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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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N! H# B9 Y6 P阮上卿有點氣惱。她想，這不是個聰明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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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3 ^& a+ E# B1 c. P; V7 v7 k於是她把問題丟回去，說：“妳可以抽回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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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梨顯然是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再度說了句不中聽的話，“我怎麼覺得妳這人有點臭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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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  S: a8 A( p+ I$ V0 e" [3 z% O# f( v阮上卿反駁：“都妳一個人在說，我屁都沒放幾個，哪裏臭了？”

$ |5 y7 o2 K& x" @胡梨說：“那是一種直覺，從妳毛孔中發散出來的，被我接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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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牙尖嘴利，開頭她沒有介紹自己這一點。

4 h' [9 b9 i9 W# i9 Y7 [; Z' e阮上卿沒說話。

& v; R7 S  s$ y# b- l9 d“我就不明白，妳長得又不帥，臭屁什麼呢？”胡梨不依不饒地追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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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憋不住了，冷冽著臉孔回答：“我是個女的，我要帥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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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n: W( W$ W/ Q4 d5 O- [“既然妳是個女的，那麼，妳又找女人做什麼咧？”

9 q2 j7 b: ?7 [( T平白吃了這一記悶棍，阮上卿敗下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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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全想像得到，如果回答“因為我是同性戀，我喜歡女人啊！”那麼對方肯定會針尖對麥芒的理論：“既然妳是同性戀，妳喜歡女人，就有理由帥啊，就像現在若站在妳面前的是個恐龍妹，妳應該早就落跑了吧？”諸如此類的話。儘管禁不起邏輯推敲，但通宵不睡陪美女吃早餐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於是她只好繞到前一個問題作回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帥我也沒辦法。”

“我不是這意思，喏，我從背後看妳走路，腳步輕盈得好像沒有踩到地面，還有妳的髮型，妳穿的衣服和鞋子，都太LADY了，這樣的話，從生理上我就無法對妳產生慾望。而且，我會感覺妳存心向我宣示美的主權。”

! r# ?8 d6 p+ |. T這句話令阮上卿如獲大赦。同時想起胡梨先前那句“我並不在乎妳是個女人，事實上，伴侶的性別不是重點，關鍵是要很愛我。”兩句話結合，將阮上卿原本微弱的希望徹底澆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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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v0 h, `/ B! |6 d/ r有點好笑。看來，實在不能指望太過甜美的女人會對同性產生天然的親近感，除非“妳”能以性別混淆的方式與她登場，製造“真女假男”的配對模式，一如尋常男女。

7 Y7 ^* b, f+ F  ]3 g/ T: h7 W接下來的問和答，阮上卿選擇性將之從記憶庫中刪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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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q1 V5 x/ `回家後阮上卿沖了個馬虎澡，火速癱倒在床上，所有意識自動清空，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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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g4 {$ l; V2 F1 M醒來前做了個夢，夢見跟一個女人約會，那女人長得嬌俏可愛，讓她小小的遐想了一番，然後……然後是一陣嘀鈴鈴的簡訊提示音，她閉著眼睛摸來手機，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去看，“跟妳聊天滿開心的，妳有好好睡一覺嗎？”
. B, ^4 E. J* s" V: n落款是胡梨。

原來這不是夢而是真實畫面回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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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5 w! R& }6 ]! T$ d4 g7 _5 Y) B這頹廢一日，眼看著還差15分鐘就要成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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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l+ I/ G! h. @7 O) p對於一個年逾三十、青春已岌岌可危的女人來說，每一個即將過去的日子都是餘生最年輕的一天，儘量不白白流逝才是明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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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已經親手埋葬了1425分鐘，只剩下15分鐘時間讓她決定這一日是否仍具意義。

) K5 H8 `" n9 Q6 d, A不必想太多，她果斷拿起手機，打給鮑曉飛。

* ^9 M% S5 d/ u6 z# u& I響了好一陣都沒接。阮上卿估計沒戲了，正要摁掉通話鍵，那頭卻傳來“喂”的一聲，於是她趕緊將手機重新貼著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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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的聲音冷得像是從地窖中透出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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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委屈得想哭。很想把手機砸爛。不過實際上卻握得更緊：“啊就……妳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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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吃飯，妳什麼事？”

" _) V! {( R8 m/ `5 M! V“這麼晚了還吃飯？哪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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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同學，妳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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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B$ O! E' G% |“今天是幾號？”

“28號，妳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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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是28號啊，我是問妳知不知道今天是28號？”

鮑曉飛終於沉不住氣了，厲聲喝道：“阮上卿，我才吃到今天的第一口飯，拜託妳放過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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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1 H' s$ Z. D7 J) V( L% |既然話說成這樣，那麼很好，不需要再繞圈子了，於是阮上卿說：“鮑曉飛，今天我三十歲了，即便是退回到昨日，我是斷然不會在這裏跟妳死乞白賴的拿冷臉去貼妳熱屁股的。”

聽見那頭，鮑曉飛充滿歉意地旁邊的人說了聲，“對不起，暫離一下。”

% |, }+ `  ~5 G“好，那麼我最後一次問妳，妳到底想幹什麼，想知道什麼？”鮑曉飛壓低聲音，但壓不住怒意。

“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阮上卿問。

+ v: X% w; W8 L8 ]% X“彼此的前任。”鮑曉飛未經思索，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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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m* {. A( m; t- v+ T  u  Y“意思是，分手了？”

4 m# U/ K: F8 m0 d6 G“我沒這麼說過，”鮑曉飛說，“但眼下看起來，似乎並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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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話前後矛盾，我會解讀成妳想分手，但又不願意坦然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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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沉默了一下才恢復到平靜的語調，說：“誠如妳所言，我們都不小了，不能再像年輕時那樣，光憑衝動就可以迅速解決感情的去留問題。我現在的想法是，把這個問題交給時間去處理，我相信時間的浸潤比無謂的爭端更能夠說明我們究竟適不適在一起，在此期間，妳忙妳的，我忙我的，不需要刻意為誰守貞，因為事實上，我們現在已經失去了彼此制約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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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5 ^! t$ j0 C1 x( t7 C4 [8 I阮上卿說，“好，我懂了。不過我還是想提醒妳——把感情問題交給時間發落是非常消極的想法，因為時間不僅會還原真相，更會改變真相，到頭來物是人非，希望妳不會後悔，感情畢竟不是涯縫中的一株野草，有著無堅不摧的強韌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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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妳要是想走，不必先置我於不義，這七年來，我從來就沒有不珍惜過！”鮑曉飛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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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8 L! s$ L" s& t) m/ q7 A阮上卿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十二點整。她想，鮑曉飛今天的第一頓飯應該早已涼透了。
# O* S5 I1 Z5 H* `  M! N而這十五分鐘的通話是否產生了意義，她不知道。但至少，鮑曉飛掛掉電話前那句哽咽的話，已經在她心裏再度泛起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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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兩人的對談仔細的重新梳理了一遍，還是沒有頭緒，不知道誰對誰錯。雖然感情的事有時並無道理可追究，但好好的一對愛侶，弄到今天這個樣子，問題總是源於自身的，又不是產生了類似第三者那種硬傷。

/ X0 ^& f3 D& d9 r0 V4 @第三者？

阮上卿心裏咯噔了一下，想起胡梨。
' I$ E1 y" v. H# K明明淩晨才見過的一個人，怎麼現在想起卻遙遠如同上個世紀？

她還想起第一眼看見胡梨那張俏麗精緻的臉時內心的閃念——儘管這閃念沒能維持超過一頓早餐的時間，阮上卿還是將之計入自己的感情負債表裏。並假以時間的衝擊，向鮑曉飛暗示複合的理由。不管是她自己，還是鮑曉飛，或是任何一個身陷冷戰風暴中的情人，都有可能在被動的等待中，被時光之輪碾碎原來的執念。

5 O5 ^, X! O; P而胡梨，或者說任一個被付諸第三者名義的人，都只是插入時光之輪上的無數釘子中的其中一顆，加速流轉的終結與執念的瓦解。

鮑曉飛她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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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歎口氣，熄滅燈光，預備好趁這透窗夜色獨自潛入她的三十歲。
可能是睡太飽了，大腦皮層始終活躍，令她在翻第六次身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 b% w0 W; x# U) [; d* q5 \% ^! d5 D3 l6 ~" C於是她迅速披衣坐起，推門而出，打開社區樓道的燈。為了避免電梯聲響打擾到對門神經衰弱的老阿嬤休息，她輕手輕腳走到一樓，打開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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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折疊成紙鶴形狀的A4信箋就躺在一堆廣告和帳單收據的最上面。
2 i* e8 A8 o8 i3 i% D7 {5 d她取出來，小心地攥在手心裏，然後走出戶外，將自己沒入濃濃的夜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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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sassinsilvers

埋首於自己的餐點，像是凌虐犯人一樣，她慢慢地把食物，刀叉並用地切成小碎塊。

切割食物的眼神專注。

1 K; H6 w/ B* D在白季凌抬起頭、對上徐斐琳的雙眼時，冷冽的殺氣竟濃烈得難以收斂。

(省略若干字)

放下刀叉，她不再切割食物，但也沒有再次開動。

只是任由美食在盤子裡破碎不堪，上演沒人看得懂的抽象劇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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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季凌不神聖啦哈哈哈哈!!!

她只是個癡情種。

雖然浪費食物是不好的行為，但我還是很喜歡這種S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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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A7 y, I$ V, W0 N午間休息時，某報藝文欄有則極不起眼的消息引起了阮上卿的注意：雲門舞集某位女舞者因懷孕而無法參加北京保利劇場的公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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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8 G) H: p/ q4 M. ]阮上卿閉眼吐氣，唸出女舞者的名字：梁嬋。
舞作名稱是水月。

3 j( y" t: c$ v4 O7 J+ f  R鏡中之花水中之月，終究空蒙一場啊。自1998年在台北國家戲劇院首演，一路踏水而舞邁向第九個年頭，最後仍謝幕在半途。
) \3 c/ C+ S* f她為梁嬋舞蹈生涯的中止而喟歎，又為她肚子裏的新生命而釋懷。

在掃光面前的水果沙拉後，阮上卿發了通簡訊給一城之隔的梁嬋：見個面吧？下課後我去找妳，不然妳來我教室也可以，如果妳沒回，我就當妳要過來，我等到七點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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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r" w7 [1 `0 _% C果不其然。她心目中的梁嬋寡言少語到了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從十七歲遇見的第一眼開始，包含消失的那兩年，攏總十三年，從她嘴裏撬話比從大象嘴裏拔牙還要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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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兩點，學員們陸續到齊開始排練時，阮上卿的手機依然沒動靜。

+ E! w6 a; P/ Z# Q下午是為一批老學員即將在新竹藝術館免費為市民做端午演出的國標探戈排練，領舞的阮上卿明顯在狀態之外，把現場當作她一個人的舞台，傾情躍動，舞步飛揚，髮髻中不斷滲出汗液，在室內光映照之下，修長的脖子和大腿將整個身段構築得潤實無比。

唐•裴休《唐故左街僧錄內供奉三教談論引駕大德安國寺上座賜紫方袍大達法師元秘塔碑銘》：“崢嶸棟樑，一旦而摧。水月鏡像，無心去來。”阮上卿在狂野的舞步中自心中默唸出這一句， 十三年前初遇的影像慢慢浮上腦海——

高雄左營高中舞蹈教室正舉辦一場正式演出名單初選，習舞四年的國標舞學生阮上卿因腰傷變成現場的旁觀者，而素未謀面的轉學生梁嬋卻憑一支單人獨舞獲得滿堂彩，驚艷全場。她記得那燈光凝聚的舞臺中央,伊人的腰肢綿軟無骨卻出奇柔韌，身體時而捲曲成團時而激情奔放，足尖時而飛速旋轉時而淩波踏步，形影不斷幻化，似繭、化碟、生風、如水，極致空靈，極富禪意。

/ }7 H& l9 F6 q* @# {9 b% s2 a舞畢，老師驚奇發問：這支舞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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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o- n! {/ C1 v1 y# L6 ?% q破繭。

/ N6 Z) A' w- Y* n% V. j' `誰教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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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4 `. U1 q# W, u自己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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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的青春世界就從那天開始天旋地轉。

$ C8 u, |4 V) X0 Q五點半結束排練，學員們陸續離開。阮上卿先是去休息室洗了把臉，但沒有換下衣褲。今天的邀約身份不是初戀情人，亦非同窗故友，而是，作為一名專業舞者，對同行半道退場表達……表達什麼呢？阮上卿一時也沒想到，總之，就是為缺席水月的北京公演這件事，亦可以說為梁嬋懷孕這件事，做個求證，大概就這樣。

/ Z# _5 h. G, d她不太願意承認只是因為想見梁嬋，而把這個機會搬來做自己的邀約措辭。

六點，她啃了塊餅乾。下午體力消耗太多，胃裏面早已唱起空城計，但又不敢大吃，怕梁嬋來了，兩人有共進晚餐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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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二十分，她躺在教室的長椅上，閉眼小寐半刻。其實很想睡過去然後醒來發現梁嬋就站在面前，但越是這樣想，思緒就越活躍。等待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且並不在於等待的對象是誰。況且能不能等得到還說不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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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6 i9 q0 t; p; |六點四十五分時，阮上卿感受到心底冒出的怒意，憑什麼呢？如果她對她尚有餘情，或者反過來也行，這無著無落的等待也就情有可憫，亦不需要將行為對等，愛情畢竟是欠缺公平的角逐遊戲，是吧？
但實際狀況是，即便是在那少得可憐的相處中，她們之間的互動也寡淡得很，連普通朋友也會沒事約個吃飯逛街什麼的，她和梁嬋卻基本不聯絡。偶爾網上遇到，頂多一句“在幹嘛呢？”然後當阮上卿正要說點問點什麼近況時，那頭卻又像是存心故意避開一樣，來一句“好累喔，先睡啦”將兩人的對談劃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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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五十五分，阮上卿看看手機顯示屏，確信梁嬋是不會來了。她也沒打算打電話過去聲討一番，直接換衣拎包走人。
3 C" \; A0 @8 r( f3 z5 \/ S( ]2 P不是介意多等那區區五分鐘，而是打算用這五分鐘，換取一份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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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星期後的一個傍晚，約６點左右，阮上卿剛拿起鑰匙要外出晚餐，樓下的門鈴就響了。她猜測是本樓棟住戶請求開門，每天都有人圖方便而不厭其煩攪擾別人，換做平常她懶得理會，但這會既然人已經站在門鈴旁邊，也就不介意這舉手之勞，將應答鍵按下去，清晰聽到一樓“砰”的一聲門開。

3 t- ~7 H: A, v) A; i6 v, v一分鐘後，阮上卿穿好鞋正準備鎖門，電梯門開，隨即傳來一句似曾熟悉的聲音：“妳去哪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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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頭，看見那女人手提著像是外食的大小袋站在她跟前，笑容如花一般盛開。

阮上卿驚訝得不得了，忍不住問：“妳怎麼知道我住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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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I" E7 i* S, T  C, k! H( X女人眉梢眼角掩不住一絲得逞的嬌笑：“在妳問我這句話之前，應該先問我是做什麼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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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1 Q2 v8 l/ u! R: K' h& F這話令阮上卿頗為不快：“妳最好是別告訴我，否則工作不保的話妳大約就笑不出來了。”

; e* o7 o" i$ T$ ?& L2 J9 a“妳不會這麼做的，因為我沒有惡意，而且給妳帶了好吃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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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利用職業便利謀取客戶資料、且不請自來的人——這種人帶來的東西，我可不敢吃。”

+ M! h4 ^) `0 L5 }9 b6 c8 Z/ K“討厭耶妳，快讓我進去，東西都要冷掉了。”

8 m3 U, S9 g, b5 v胡梨帶來的是一隻紅羽黑爪檸檬迷迭香烤雞，錫箔紙層層包裹著，一打開熱氣騰騰香味撲鼻。也果真好吃，連骨頭都入了味，這讓阮上卿破了晚餐輕食的戒，翅膀和雞腿一塊塊相繼入肚。

; S) ^& q2 ]; J/ C1 [" W“妳為什麼會來？”阮上卿抽出一張面紙，擦擦嘴，恢復了禮節。

“這要問妳，”胡梨說，“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也沒有簡訊？”

; w& U) g; [6 x+ w% _“給美女打電話需要理由，”阮上卿說，“我長得不帥，又很臭屁，還是自覺點好。”

/ E( V8 j. j& K- i5 ^“三八耶妳，幹嘛這麼記仇？”

阮上卿一時語塞。她很想解釋，這不叫記仇，而是謝絕聯絡的委婉託詞。但是看著對方眼睛裏面的熱切，她又把真話咽回去，轉到先前的話題：“說說，妳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

. u( E) q4 ?1 q/ `! u4 e“哎，我記得我告訴過妳的，可見妳對我的話真的是選擇性記憶——我是中華電信的客服，不是接線生喔，我可是主管。”

“那好吧，123小姐，妳的烤雞真的很不錯吃，但不代表我不介意妳查找我家地址這件事，我真的很介意，現在我依然保留向中華電舉報妳的權利。”

看起來胡梨是完全沒去掂量阮上卿這話中的份量，還意猶未盡的說，“全台灣有18個叫阮上卿的用戶，除去中南部8個，和北部2個男用戶，以及年齡在40歲以上的4個女用戶，北部年齡與妳相仿的就只剩下4個阮上卿了，猜猜我是第幾次猜中妳的？”

0 g6 ?; [, X. A; G  M阮上卿沉住氣，沒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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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C: Q" A1 D, y' H. i5 t8 V3 r  m“那天早上和妳吃早餐時，我們聊到美食，妳兩次說到同一家法國麵包，我就想，妳或許經常去吃這家吧，那樣的話，每次遠道買麵包應該不太合理，所以我猜，妳其實生活在本地，不過我不知道妳為什麼要故意騙我說是南部上來的，對陌生人不信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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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Q4 w. ?) i這女人心思細密，不簡單啊，可惜聰明過了頭，想太多了。於是她淡淡地回答：“我真的是南部來的，我是官田人，只是上來有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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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S  U9 k3 I+ S1 s: [“好吧，總之我們現在不再是陌生人了，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妳，不知道妳是否方便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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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2 {& f4 \/ p  S5 Y# f( L1 W' k$ R她明確猜到了對方想要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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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0 h2 U9 u" C3 A+ G& {“妳有女朋友嗎？”胡梨說，“其實我覺得妳家像是單身女子住所，不是看陳設，而是看感覺，冷清了些，我沒有聞到伴侶的氣味。”

0 M& U  F; F) _- l+ q8 u! ]  `“我不想回答妳這個問題。”阮上卿說，同時忍不住也在心中向另一個人問出同樣的問題，“妳還是我的女朋友嗎？我們還是一對伴侶嗎？”鮑曉飛的模樣就在此時盤踞在腦海裏，一時繾綣柔情，一時剛硬如鐵；一時熾烈似火，一時冷面如霜，令她無所適從。

她們曾經是誓言要白頭偕老的伴侶，但此刻，誓言卻在搖擺。

  K3 N+ r+ S. j  R% n, N% e% U胡梨起身收拾餐具，沖洗烘乾，動作相當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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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6 S+ m( k" g之後兩人坐在客廳沙發上，邊看電視邊聊天。胡梨很健談，將工作中遇到的無厘頭求愛者和躁鬱症患者打來的客服電話，進行誇張的拆解和模擬對話，同時融入了豐沛的肢體語言，阮上卿也忍不住跟著大笑，說：“咦，奇怪了，我怎麼從沒想過要打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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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梨豎起蓮花指，朝阮上卿盈盈一點，說：“妳是個聰明人。笨蛋才有問不完的白癡問題。”

* z) `  a; B- f( f0 R, ?; u* d阮上卿搖頭否認：“這樣不公平，妳不能把普通用戶和妳們工作人員的專業相比，要不，妳哪來工作？”

  [: R( E  n. a1 s- Z$ M/ ~胡梨說，“妳說的也沒錯。”頓了一下，又說，“妳是否認為，聲音好聽的女生長相卻通常對不起觀眾？”

阮上卿瞟了對方一眼，調皮地回答：“認識妳後就不這麼認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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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I7 x0 k! A% W6 N+ O) a時近九點。阮上卿故意扭頭看一眼牆上的大時鐘。
, W* A& ~6 T& m* `% V' n胡梨意會地站起身，說，“那，嗯，我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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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說，“好。”
& Z* I- K5 |) s# i8 N5 C+ K3 Q
3 b5 X  G2 d* l4 Z3 r- s# u“妳不留我？”

, @1 e$ b8 l3 }7 s' B; |“除非妳保證不打我的主意，那麼我會考慮。”

4 ^" d3 I% f$ f4 I; k" I“又臭屁。”

) `1 Q8 K/ A  `“真不方便——我不習慣兩個人睡。”

“看起來妳真是單身了，”胡梨說，像是籲了一口氣，“那好，不打擾妳，不過，我想在妳這裏洗個澡再走，我家停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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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k8 q4 w+ O* w“好，我拿浴巾給妳。”

9 e& p% L" @* Q) Q+ j3 O接下來的時間，阮上卿繼續看電視，中間她起身要上廁所，發現胡梨並未在客廳的公共浴室洗澡，而是在她的套房浴室。她不禁皺眉。

10點鐘，阮上卿回到一個人的靜夜裏。稍事洗浴，她回到床上，隨手拿起一本書，翻沒到兩頁，瞌睡沉沉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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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依然是個尋常日，儘管有來客將她的生活步調略微打亂，但無礙於尋常的歸類，至少阮上卿是這麼認為的。

  \$ U. B6 j( o6 L  b, f但，其實發生了一件事，足以讓今日變得非比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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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 e0 E5 H# H7 q( m/ L可惜阮上卿並沒有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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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8 H6 b" ~5 R& g9 @% k. I
+ c  w# |3 i" Y) j端午還沒到，天氣就心急火燎的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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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g8 j2 S台北。位在十六樓的棟天建築事務所裏，鮑曉飛正站在靠窗的辦公桌，對著幾份櫥窗設計圖出神。即使穿著淺跟鞋，合身的短袖緊身襯衣和熨帖的黑長褲還是將她的身材襯托得筆挺修長。粗邊黑框眼鏡讓她的眼神看起來多了一份嚴謹，少了一份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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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電話響了好幾次，她沒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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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 y* A* p直到新來的打工小妹外出用完午餐進來，才接起固執響鈴的電話，三言兩語後蓋住聽筒問，“曉飛姐，阿凱問妳週末要不要去基隆看龍舟，她弄到了幾個靠前的位子，有明星現場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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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沒好氣的說，“她倒是閑得很，告訴她我沒空，吃飯都沒時間了。”

約莫五分鐘後，鮑曉飛的視線終於離開設計圖，從抽屜裏摸出一包餅乾，就著熱咖啡啃起來，電話又適時地響起來，聽見小妹說，“鮑小姐喔，她這週末排滿了，您貴姓？姓阮……不好意思，哪個阮？喔喔，阮玲玉的阮，我知道了……”

0 {/ D- C, d' o/ C5 C* i  {; o鮑曉飛放下正要送進嘴巴的咖啡，接起分機：“妳幹嘛打公司電話？”

. R0 L% }3 q9 L1 g8 a+ K+ F* S3 ^那頭說：“妳看看妳手機裏有幾通簡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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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U6 I! i$ W. P9 L鮑曉飛從包包裏摸出手機，看到最後一則是：怎麼樣，考慮好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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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則是：妳上次看龍舟賽是哪一年的事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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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則是：給我一個優先等候的權利，把週六的約排開，我們去龍潭看龍舟賽。

4 d7 f8 G0 f% i0 M& g# b鮑曉飛壓低聲音說，“不能去其他地方走走嗎？幹嘛要往人堆裏紮，龍舟賽喔，一百年不看我都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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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8 V, m. G/ [- f! ], o“妳這是拒絕嗎？”

“阮上卿，請妳不要斷章取義，讓我覺得妳……妳總是這樣，總是擺出情意滿滿的狀態，臨到要兌現的時候就大打折扣，到頭來，自己還能輕易卸責，扮演那個倍受辜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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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飛，我在室內呆太久了，我希望在太陽底下走走，熱一點沒關係，如果妳能陪我，哪怕以朋友身份也好，陪我看看劃龍舟，樹蔭下吃粽子聊聊天，就這樣簡單的邀約，妳應允便可，不應允我也不強求，何故還要定罪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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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面朝窗外，眼眶起霧。
7 q6 s" t4 }% q4 N8 r她用著略帶嘶啞的低沉口吻說，“對不起上卿，就當我辜負妳好了，我沒空，對不起，我約客戶了——”電話並沒掛，話也沒說完，那頭卻只剩下忙音。

那是愛情中最最冷淡最刺痛人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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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鮑曉飛才勉強將自己拉回工作狀態，拿起鉛筆在其中一份設計圖中作了幾處標注後，她放下筆，維持埋首的姿勢，以一貫的制式口吻對小妹說，“跟西苑的林總打個電話，告訴他我下午有要緊事，跟他約明天的現場，記住，全天都可以，看他方便。”

“曉飛姐，林總明天要去加拿大，妳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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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8 R9 n% Z1 m* G6 q) G鮑曉飛長吸一口氣，按住太陽穴，略經思索後問道，“對不起，下午是約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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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

“好。下午我不回辦公室了，也不會接電話，記得跟訪客和來電客戶協調好，其他的事等煒成回來處理。”

. n& D  |1 ]* A6 _. K8 P一腳踏出辦公大樓，熱浪便撲面而來。
% K9 G' G* V6 ?- l5 a# H" v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才一點半。頭頂的日光白刺刺的，分不清太陽的位置。

鮑曉飛轉身走進地下室，將車開出，直接駛到了河提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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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潔淨的草地斜坡樹蔭下，遠眺101大樓，她抽出一支煙，點燃，深吸了一口，裊裊煙霧隨即模糊了視野。空中沒有一絲風。

4 ~. A$ h3 |7 r1 @+ U8 ]4 {  c吸第二口的時候，耳邊響起阮上卿的聲音：“可以不抽煙嗎？可以為了我，不抽嗎？”

9 l7 r6 m) z+ J吸第二口的時候，阮上卿翩躚的舞姿在腦海搖曳，她說，“我願意為妳而舞。”本來她早就想放棄國標的，不願青春逐漸流失而放任她的舞蹈生涯無以為繼，但鮑曉飛深深為她的舞姿著迷，也並堅持下來，最終發展成鍾情志業。

7 L! g6 f  Q# I: W2 [9 r吸第三口的時候，鮑曉飛想起初見阮上卿的模樣，那具飄逸如仙的身體在舞臺上輕柔靈巧的擺蕩、反身、旋轉， 她身著長裙，髮髻高挽，與男舞者亦步亦趨。燈光映射下她面容冷峻而線條卻那麼柔和，鮑曉飛的心魂自那刻轟然離體。睽違千百年的愛人，原來，就在這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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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第四口的時候，鮑曉飛的臉上蕩起紅暈。有理由是因為天熱，但其實不是。那是一幕值得永恆記取的美妙光景，少一秒都不會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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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第五口的時候，鮑曉飛想起這些年來，她常會在工作疲倦的時候，從台北驅車南下找阮上卿，因為相信默契不會負她，也沒事先打電話，見到面了，疲倦便一掃而光；而就算偶爾撲空，她亦會從包包裏取出信箋紙，寫幾個字或簡單塗鴉，置入阮上卿的信箱裏。累的從來不是奔波，甜蜜的也從來不僅是片刻聚首，而是，滿心期待的未來，有幾許可能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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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身邊吹來一絲風。
' D& S: T: w/ V+ I煙霧開始慢慢擴散。

- Y* w, H, Z; g2 `. M5 a- ]& v鮑曉飛站起身，讓繚繞的菸蒂在手中以水平方向任其自然熄滅。然後走向停車位，將煙蒂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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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M; f+ [- Y, q6 m) \$ X1 r4 |正要鑽入駕駛室時，她又折回頭，將包裏餘下的半包煙一併丟入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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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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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阮上卿沒有出現在舞蹈教室。

她去了一個地方——台北棟天建築事務所所在大樓的正面、的對街、的7-11。

作為一個年逾三十且於公於私都比較忙碌的女人，阮上卿其實沒有很樂意花時間玩這種守株待兔的遊戲，尤其是此刻的內心也並不激昂；而面對一份長達7年的情分，阮上卿也自認為不需要刻意製造煽情畫面來促成破冰局面。

然而，也正是因為不那麼年輕了，又有長達7年的情分，阮上卿才覺得，不可以負氣草率面對問題，那樣太幼稚，也欠缺誠意，而恰巧她們兩個人又都是既不幼稚、又對感情很有誠意的人，於是她選擇了不迴避、不閃躲、不聽之任之的處理態度，同時也相信鮑曉飛一定會接受這種和解方式，撕下臉上那最擅用卻又最傷人且自傷的面具，重修舊好。

如果鮑曉飛少一些色厲內荏，再少一些倔強，再少一些言不由衷，那麼，阮上卿會覺得這條情路會比現在好走得多。外在障礙不可怕，怕的就是自設藩籬，阮上卿旁觀者清，所以暗自提醒自己不要犯同樣的錯誤。

3 c& v( q) j8 C+ u合理的做法應該是出發之前先打電話告知鮑曉飛一聲，嗯，我等下就到了，我們聊聊。
但她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恰巧就是電話溝通不暢。
比如說上午那通電話，好好一個端午邀約就此黃掉。事後她仔細回想了一遍兩人的對話，發現彼此的理論都站得住腳，她也不完全否認鮑曉飛對她的“指控”，但就是……？

' a7 J: Q- S/ t0 S1 y) v掛掉電話的三分鐘之內，其實阮上卿就想明白了：愛情不是用來講理的，而是講情。
) N3 {  T! s) K- G2 Q% T9 L+ G一個擁抱，一個熱吻，一句軟語，都比言之切切的理論要簡單好用得多。
- Q3 r% S' ?; S5 m, {4 e也不是她現在才想明白，而是，唉，可能每個人身體裏都住了兩個自己，一個是衝動的自己，一個是理性的自己。兩個自己內鬥的結果就會倒向贏的那一方。

阮上卿及時想通的事，她鮑曉飛可未必。舞者和設計師的頭腦構造差異太大，這是她倆以前也常討論的話題，既有趣，又有碰撞不良的煩惱。
5 k2 ]; }9 D8 G' y! m她想，如果先打電話，按鮑曉飛的個性，她應該會直接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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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t; B. R2 X" m% w* K3 [! ?到了7-11之後，差不多接近一點，按照鮑曉飛的飲食規律，應該是攔截得到她。阮上卿坐在面向棟天建築事務所所在大樓的正門口位置，也是唯一的步行出口。鮑曉飛沒有開車的習慣，所以不用考慮地下室。
這樣，只要鮑曉飛一出來，她就會馬上發現。於是她暗自祈禱，鮑曉飛不要忙到忘記吃飯才好，不然，她就有得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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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目光緊鎖住大樓正面片刻無果後，阮上卿起身到櫃檯要了一杯城市咖啡。

店員是個看起來剛畢業的大學生，眉清目秀的女孩，剪了個像何潤詩那樣的短髮，染成棕色，右耳戴了一隻半圓茶色的木製金屬耳環，阮上卿用看似不經意的餘光飛快的數了數，那半圓的茶色木頭上一共串了五個金屬環。她不禁在內心讚歎，這小女生真的很有自己的裝扮風格，把自己的個性完整的呈現出來了，雖然與這個城市的節奏存在某種叛逆的意味，可是，又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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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調好的咖啡時，阮上卿正面迎著女孩的視線，說，“謝謝。”
% V% T( d" j: E8 H1 y那可愛的女孩慌亂的將頭低下來，囫圇說，“小心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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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 r+ x+ M& Q; l& n9 ]5 `重新回到座位時，抬眼望去，街上的車流已明顯稀疏許多，透過大樓的玻璃大門看進去，裏面空無一人。
看起來是碰不到鮑曉飛了。

, R( U5 U! u/ T她正要拿起手機撥電話，手機卻嗶嗶兩聲進來一則簡訊，是梁嬋發來的。
  X0 p5 _( @+ ~0 \8 w* T1 Z) e內容是：我有件事想跟妳商量，妳週末有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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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S" Y" K& l0 T2 ?1 n5 z6 i4 m$ t阮上卿有點意外。
不是意外梁嬋主動聯絡，而是意外簡訊送出的時間節點。梁嬋應該知道，此時的阮上卿通常都在舞蹈教室，不會有時間處理私人事務的。而至於梁嬋自己，不也應該在雲門舞集排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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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這時，阮上卿突然想起早些日子看到的報紙消息，關於梁嬋因孕退出水月北京公演的事。
心想或許與這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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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馬上回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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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妳不去北京了？”

梁嬋回：“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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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I+ j( O, a# }- O2 X問：“妳真的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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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B8 T7 Q9 y& c% M1 q4 F$ g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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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我怎麼不知道妳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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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我沒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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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a8 _8 S" d  Y) J問：“那他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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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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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有些氣惱。不知道什麼？是那男的不知道，還是她自己不知道那男的知不知道？

一氣惱口氣就變差：“那天下午我在舞蹈教室等妳，妳不來怎麼也不說一聲？”

) j' d  X: C5 J: P梁嬋說：“我去了，妳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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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抬高語調：“妳有看到我簡訊上說的是幾點？”女大生店員遠遠的看著阮上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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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 _/ d8 j1 J2 A8 {) b“我七點到的。”

4 n6 Q" I0 X" }; D: D" e7 w; B阮上卿口氣緩和下來。
+ n7 z/ G; {5 U7 p! f她拿這個話少得像得了失語症一般的女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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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W& x+ F+ I, b8 O6 J, ]3 \! c  u“妳知道我現在在幹嘛嗎？”阮上卿問。

5 u1 b/ M, u: g“不知道，”梁嬋回答：“那妳在幹嘛？”

阮上卿說：“我在台北，在SEVEN裏面，找鮑曉飛，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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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3 t. \# u) Q- S6 ?/ a梁嬋說：“SEVEN裏面怎麼會有鮑曉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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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C; S$ |: N9 t阮上卿說：“妳什麼事，可以先說嗎？沒關係，週末應該可以。”鮑曉飛拒絕了她的端午邀約，但即便沒拒絕，也不妨礙和梁嬋商量事情。戀愛歸戀愛，事情歸事情，都是明理的女子，誰都知道誰，她阮上卿沒什麼好忌諱的。

. I! Y: e% V; I& Y: l8 K梁嬋回答：“還是週末見面再說吧。妳能來我這裏嗎？我想吃妳煮的魚頭湯，最近不是很想吃東西。”

. R9 c( ~- K( M5 x  E. H% M有一刹那間阮上卿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想-吃-妳-煮-的-魚-頭-湯——

多久以前她吃過自己煮的魚頭湯？
3 j( G8 v4 f+ I! r* c多久以後她還惦記那年的魚頭湯滋味？

0 b$ Y" F+ x2 ~) \0 `' @  x“好。”阮上卿不著痕跡的回答。不著內心酸楚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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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梁嬋說，“歡迎曉飛也一起來，一直都沒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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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返回新竹時，夜幕已經垂垂拉下。

停好車，她走進電梯，按下“8”。當電梯升到第5樓時，阮上卿已經打定好主意：將鮑曉飛從週末的端午節逐出，獨會梁嬋。
/ i0 a# H$ w; {' }/ Z1 F( r如果虛擬的不貞能讓自己的內心好受一點，那就這麼做！
8 A* _9 e) M  ^' S: F/ V0 o更何況，一個下午的守望也足以將耐心磨滅乾淨。她阮上卿可以將工作丟在一邊大老遠跑去求和，而妳鮑曉飛卻能做到心無旁騖繼續工作，甚至連午餐都不下來吃，看起來感情與事業孰重孰輕，鮑曉飛界線分明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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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V3 L4 Z7 t, V0 v0 h- R! T電梯清脆發出“叮”的一聲時，阮上卿嘴裏突然冒出這句：剃頭挑子一頭熱。

! T' R( U2 I$ b/ C" n' o旋即看見鮑曉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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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6 @! _' ^7 l6 ~鮑曉飛把公事包抱在胸前，坐在樓梯的第二道階梯上。
在樓道燈光的照射下，她的淺色短襯衣有好幾處髒兮兮的，一縷長髮淩亂的拂過額前，濕了又乾的不飄逸。
% b5 o  A" r5 _. i, S* R5 f她看著阮上卿，眼鏡片後面的眼神既倨傲又無限委屈。

門還沒完全閉合，鮑曉飛便投入到阮上卿懷中，埋首在她胸前，雙手緊緊抱住她的腰。
阮上卿後背抵住門，左腳後抬，一用力，門便關上了。低頭，迎向鮑曉飛需索的吻，四唇熱烈交纏。
# D" R) n/ q2 C3 u0 R7 i然後她略略欠身，激吻似雨點落在鮑曉飛頸項，再往下移，扯開襯衣，聽見扣子落地的聲音和鮑曉飛的忘情呻吟。她咬住她乳頭，罔顧對方的痛，飛快解開她的褲頭，將這連日來的憤恨、猶疑、思念狠狠灌進那具極度渴切的身體。
倨傲和委屈的眼神已消失不見，只有滿眶柔情，泛起於鮑曉飛晶瑩的淚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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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回沙發。
短短幾步距離，鮑曉飛步履闌珊，幾乎是跌坐在沙發中。
* I; z! y" v4 z3 A, ^9 {看見阮上卿竊笑，鮑曉飛臉上飛起紅暈，嗔道：“髒鬼，妳髒死了，跳舞的人咧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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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L: }% T/ [; s; L) J, P阮上卿回敬道：“妳才髒鬼，妳活脫脫就是一個髒小孩，泥巴裏滾出來的喔？”

8 w% K) i+ a" V$ t3 @( ^鮑曉飛說：“去了趟工地，現場在施工。”
' {, T8 m9 p* a' `& U阮上卿說：“怪不得，”咽下了腹中的話——怪不得我空等一場，“妳又沒吃午餐？”

鮑曉飛說：“啃了幾塊餅乾，被某人氣到了，沒胃口——”

( ~! V& U) j, P. Q3 }  J+ q阮上卿說：“那我做給妳吃，妳想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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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p6 s1 g. y9 E. z. N+ C) ~鮑曉飛笑眯眯地說：“妳煮什麼我都喜歡吃。”

阮上卿接道：“妳看，要是妳平常嘴都這麼甜該多好哇，不要總是容易情緒過激嘛。”然後走進廚房，打開冰箱翻看。鮑曉飛隨後也跟進去，阮上卿的手落在哪兒，鮑曉飛的視線就跟到哪兒。偶爾阮上卿回頭看她一眼，鮑曉飛就抿起嘴角，回望，眼神中赤焰如鉤。

阮上卿低頭切菜。她切的是一塊雞胸肉。烹調方式是水煮，清淡又營養。
邊切她還邊說：“妳就是吃太多外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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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p7 ~7 k6 p+ ]) K. |' V5 \  \鮑曉飛從背後輕輕抱住她的腰說：“妳當我老婆吧！”

$ w3 U) l0 J/ z$ g7 I' o% G% B阮上卿莞爾一笑，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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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R( h& Q0 p2 n+ P鮑曉飛卻不依了：“不行！妳是我的老公，妳是我的水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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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放下切了一半的雞胸肉，轉過頭來，認真的看著鮑曉飛，說：“不如我們同居吧，免得夜長夢多！”

鮑曉飛別過眼神。久久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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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菜上桌時已經八點半了。

阮上卿端出一瓶紅酒，說：“今晚別回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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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搖搖頭，說：“晚上還得準備明天的材料。”

8 w8 Y  m2 a) L8 F+ w阮上卿說：“妳的材料到死都做不完，而我們……把我們的感情看作是一個孩子，那麼我們的孩子已經有七歲了，問問妳自己，曉飛，妳花了多少時間在孩子身上，妳難道不怕他成長不健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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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i% x& I) M/ `; Y有好多話在鮑曉飛胸口衝撞——
, _+ W/ `" a4 ^' z0 _“我常常在工作到一半的時候再也進行不下去。”
/ [! Y: y3 I, v7 ]“我常常在做圖時開啟信箱找妳的信。”
- g" f$ c7 ^! {/ i* O1 L0 ]; Z“我常常看著妳跳舞的影片發呆。”
& f8 M" b0 f1 }0 t“我常常在半夜醒來想打電話給妳。”
7 j! ^: J; b4 s) ?. S/ |“我常常在上班時看著街上的車流想像妳會突然經過。”
6 X4 O; M. c7 X“我常常覺得總有一天會失去妳。”
“我今天在河堤公園坐了快一個鐘頭，腦海中全是妳。”

但鮑曉飛只說了兩個字：“那好。” 便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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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後她們又一起進廚房善後，同樣是阮上卿俐落的洗刷，鮑曉飛在一旁看。就算她很想伸手去幫忙，阮上卿立時就阻止了她。

- ?, ?9 F2 ^- w1 M然後阮上卿想要邀鮑曉飛一起洗澡。鮑曉飛不肯，說：“不要，誰要妳身材比我好？”

# a; z: |4 V6 D; M* g6 q阮上卿說：“那關燈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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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硬兼施下，鮑曉飛扭捏著脫光自己，又替阮上卿把高挽的髮髻解開。
蓮蓬頭嘩啦啦開閘。
8 b7 x, r6 q! ?! d水流的聲音慢慢的變得不規則。

" y' I$ C# x" h! `* h6 S/ Z- P阮上卿披著浴袍，點上玫瑰熏香精油，放了點舒緩音樂，先躺回床上，對著吹頭髮的鮑曉飛說了一句話：我在妳樓下等妳一個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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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h+ o, P6 N( R+ P; ?- G6 b0 X& K鮑曉飛抬高嗓門喊道：“妳說什麼我沒聽清，再說一次？”
阮上卿也大聲喊回去：“就是知道妳聽不清我才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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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裹著浴巾的鮑曉飛蹲在衣櫃下層的抽屜裏找內褲，一邊溫柔地埋怨：“好話就都捨不得讓我聽見。”

; Q1 I  V( J: H$ r阮上卿嘻嘻笑了：“還不都跟妳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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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也沒聽鮑曉飛有回應，也沒見她站起來，整個人就蹲在那，跟中了邪一樣。

8 b. s: l! D0 o( ]待阮上卿接連喂喂之後，鮑曉飛轉身站起來，手裏拿著一條粉紅色的卷邊小內褲。
6 F: ^) Y! r' P她直視阮上卿的眼睛，問：“誰的？”

; H! {3 U& W2 E8 |3 _阮上卿說：“鮑大師，您老人家有幾百年沒來我這裡過夜了？都忘記自己的內褲。”

鮑曉飛厲聲說：“阮上卿，我第N次告訴妳，我最討厭粉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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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火了：“不是妳的，那便是我的，滿抽屜的內褲,誰記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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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把粉紅小短褲丟到床上，冷冷地說：“既是妳的，那請妳現在就穿給我看看！”

+ _: D; @) l- Z) {8 h& _阮上卿說：“不可理喻。也不想想，要真有什麼，我會把它放在那裏任妳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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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曉飛再度失聲：“阮上卿，這就是我遲遲下不了決定與你同居的原因，妳是如此的令人缺乏安全感！再問妳，妳生日那天，從前天傍晚到整個淩晨，這段時間，妳人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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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沒接上話。

鮑曉飛沖進浴室，飛快的穿上剛換下的、濺到水滴的髒衣服。

而就在她丟下那句“再見，花心舞孃”奪門離開後，阮上卿突然一個激靈，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