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並蒂芳，也是夫妻樣（9月24日更新完畢）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8-29 21:21:35

本帖最後由風塵抄於 2013-8-29 21:32 編輯

56

二十歲的阮上卿騎著腳踏車經過後尾街，街右邊是一座不大不小不深不淺的天然湖，湖面有一群鴛鴦和水鴨，穿梭在浮萍、蓮葉和野生的菱角之間。這樣的景象自有記憶以來便每夏如此，改變的只是水生植物倍速遞增的蔓延態勢。

她要去的地方是梁嬋家。

接待她的是一隻兇狠的德國狼犬，打發她走的是一名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而梁嬋，就從這天起，從阮上卿的世界消失了。

此後的兩年，阮上卿很想為那些日子立下永垂不朽的墓碑，把它們從生命中挖去、埋掉、祭奠，永恆的祭奠，那些活著、卻比死了還不如的時光。她不再醉心舞蹈，甚至迴避跳舞這件事，整個人變得浮誇浪蕩，在大型同志門戶網站以俊美外型和舌燦蓮花欠下無數筆風流債，還有女孩子遠道從香港、大馬前來找她，浪跡在台北街頭苦等見面，而她卻避不相見；偶有一夜情，與新歡雲雨雙宿，奈何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天亮說分手，又是一場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別離劇。

終於到了玩火焚身的那一天……

“阮上卿，妳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死給妳看！”

阮上卿停下來，回頭，盈盈一笑，說出的話卻讓人心寒透骨：“我現在就走給妳看！也請妳死給我看？”
說罷瀟灑跨出步伐。
第二步還沒落地，便聽到背後傳來一記悶哼。
回頭看去，那女孩倔強的站在原地，懸著的左手腕如同鑿開一道紅色溪流。

阮上卿傻了，醒了。
陪著女孩在醫院呆了一天一夜後，她留下一封信，說對不起，告訴女孩，為了不愛自己的人尋死，就算真死了，連老天爺都不會收留的，勸女孩為了那些愛自己的人好好活著，等待未來的真愛。
然後就離開了醫院，離開了那些夢裡不知身是客的地方，回到了舞台。

感謝女孩，用她的死，換來阮上卿的生；也感謝老天，讓女孩活過來，讓自己不必背負一生的罪孽。

且那番話又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三年纏綿愛戀，走過花季又走過雨季，誓願與君長相守，心愛的女孩卻悄悄走掉，消失得乾脆徹底，仿佛從沒來過似的。試問，如若是不愛了，說一句“珍重再見”又有何難？梁嬋啊梁嬋，妳的心到底是什麼做成的？

重回舞台的那一刻，阮上卿在心底向梁嬋說了再見。

再來，就遇見鮑曉飛了，靈魂在愛中復活。

約半年後的某天，一場由地方政府和民間合辦的“舞動青春”大型藝術節在桃園小巨蛋登場，阮上卿表演完自己的節目後想提前開溜，卻被現場工作人員遞過來的一張小紙條留住了。
她依言前往休息室，見到了朝思暮想愛恨交織的那個人。

咫尺天涯，對面相逢。阮上卿看著梁嬋，三年前那個清水出芙蓉的少女，此刻已變得優雅婉約，眼神也更深邃。
她就用那樣的深邃眼神迎著阮上卿的注視，說：

“我剛才一直在台下看妳演出。”

“是嗎？那妳的節目排第幾號？”

“很後面了。”

“嗯，最精彩的都壓軸。”阮上卿說，“不過很遺憾，我有事要先離開，方便給聯絡方式嗎？”阮上卿無數次幻想重逢的畫面，而當這個畫面真實上演時，她反而異常冷靜，甚至是，冷淡。

梁嬋欲言又止，臉上快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然後，她才像下定決心般的說道：“我們約個時間見面好嗎？我有些話想要跟妳說。”

阮上卿想，太遲了，我已經失去好奇。
於是淡淡的回道：“好啊，看妳幾時有空，再聯絡吧。”說完，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轉身離開。

步出會場時，阮上卿無盡感慨，不知道是人無情，還是歲月無情，曾那麼愛，曾那麼想，眾裡尋她千百度，如今總算見面了，卻說不到三句話。

出口處，鮑曉飛滿面含笑的在等阮上卿。等她走近，問說，“誰找妳？”

“一個高中同學。”阮上卿說，“想吃什麼？我們現在就去。”
說這話時，阮上卿回了一下頭，看到梁嬋正倚在休息室窗口，遠遠的看著這邊。阮上卿看不清梁嬋的表情，但她覺得那表情一定滿是失望，甚至是痛苦和追悔也說不定，她為那可能的失望、痛苦和追悔而深感滿足。

在那樣遙遙的目送中，阮上卿大方地攬住鮑曉飛的腰，向前邁出深情款款的步伐。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8-29 21:39:55

57

接下來一個月內，梁嬋給阮上卿打過三次電話。

第一次是尋常的問好，比如工作是否開心，最近過得怎麼樣，父母還好嗎等等，類似普通朋友之間的普通問候，泛泛淡淡的聊了十分鐘左右，雙方情緒都很平靜。在這個過程中，阮上卿以為她會問到私人感情問題，像是“妳應該有了固定交往對象喔”這種詢問模式；而即便她真的問了，也不算唐突，阮上卿也樂意如實相告，帶點微妙而狹隘的復仇心理，儘管不確定能否激起梁嬋的內心波瀾，但那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第二次是告訴阮上卿她的住家地址，與阮同在新竹縣境內，算是比鄰而居，阮上卿解讀為這是邀約的暗示，但表面上還是裝得很神經很大條，故作驚訝地說，“很近呀，居然都沒碰到過呢。”作為交換，她同時也告之了梁嬋自己的住址。另外梁嬋還簡要說了些進入雲門舞集的淵源及目前的狀況，也是泛泛淡淡的，這次通話時間更短，還不到十分鐘就掛了，從頭至尾沒提起約見面的事。

第三次打來，則是真正的邀約——“這週六妳有時間嗎？”還沒等阮上卿回應，梁嬋又接著說，“不用去太遠，新竹的SOGO就好，詩特莉咖啡不錯，或者妳想去別的地方也可以。”按理說，梁嬋已經說得很誠懇了，但阮上卿偏偏不買賬，而是矜持地回絕：“啊呀，怎不早說呢，行程老早就排滿了，不然我看看下個月？”

行程排滿的說辭倒並非虛假。像她這種行業，週末常有演出和教學活動，又正處在熱戀中，一天恨不得能拆成四十八小時用。不過，要挪時間也是一句話就能搞定的事，單看她阮上卿是否樂意。
而她怎會真的不樂意呢？就算一個普通朋友，睽違已久再重逢，對方發出誠摯邀請，於情於理都該欣然赴約啊，更何況，發出邀約的人，是搗騰了自己多年青春、於醉生夢死中苦盼相見的梁嬋啊。

當然也並非真的不好奇梁嬋要對自己說什麼，相反，她好奇極了，強壓好奇比強壓慾望還令人憋悶。
此外，就算不好奇，又怎會不關心梁嬋、以及當年的梁嬋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所以，違心拒絕，不過只為，用冷淡來懲罰對方三年前的無情背棄，用冷淡來彌合自己三年間所承受的痛苦與煎熬。

時過境遷，阮上卿並沒打算要冷淡梁嬋多久，但至少不是“一通電話被叫去，然後幾句話就冰釋前嫌”這樣簡單。
更何況，有了鮑曉飛，心頭舊愛已然放下，恨也就自然消淡。
阮上卿想好了，如果梁嬋再次打來電話，不管約何時何地，她都會前去相見。

但是，接下來，梁嬋卻沒有再打來電話了。

好幾次阮上卿想主動打過去，但最終還是沒這麼做。
如果梁嬋這麼容易放棄，那也太沒誠意了，說什麼“有話要說”，顯然是無足輕重的藉口，亦不值得阮上卿一廂情願的在這邊浪費表情了。愛的時候可以不計尊嚴，不愛時尊嚴可是擺在第一位的！

但——真的不愛了嗎？
想起在小巨蛋休息室見到梁嬋的刹那，自己內心有如巨浪翻騰時的心情，阮上卿迷惑了。

就在這樣一邊為梁嬋神迷、一邊為鮑曉飛情迷的光陰累疊下，又是三個月杳無音訊的日子過去。
對鮑曉飛的情迷是真切而確鑿的，可以眼見也可以觸摸；而對梁嬋的神迷則是模糊難辨的，連自己也無法確認這該歸類於愛還是單純出於對往昔的眷戀，且見不著也摸不到。

三個月以來，阮上卿也慢慢釋懷了。好歹有再見到梁嬋，也算填補了心中那個大缺，儘管稱不上完整。

然而，就在三個月後、一個令阮上卿完全出乎意料的時刻，梁嬋出現了。

那天是禮拜四，阮上卿只在舞蹈教室呆了半天就回家了。回來時駕車進入社區，目視前方時，她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側影，那側影正在凝神地看著中庭花圃中盛開的一株紅杜鵑。

阮上卿一驚，車頭差點擦撞到旁邊一輛臨停的宅配車。

然後她按了聲喇叭，把梁嬋載入地下室，兩人一同上樓。

坐在客廳的梁嬋有些局促，說，“妳家採光很好喔。”然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阮上卿便說了個笑話：“有一天晚上，大約12點的樣子，我正要上床睡覺，忽然聽到叩叩叩的聲音，既像牆壁縫裡傳來的，又像是樓上地板發出來的，很有節奏，叩叩叩，停一下，又叩叩叩，又停一下，我心想，怎麼這麼晚還有人施工呢，太過分了！第二天，也差不多同樣時間，耳邊又傳來叩叩叩的聲音，那節奏和頻率都和昨晚一樣，這就怪了，我開始緊張，等到那聲音停止很久後才睡著。到了第三晚，我盯著時鐘，12點整，叩叩聲準時響起，我嚇得趕緊打電話給朋友，請她過來陪我睡覺，接下來天天如此。”

梁嬋果真被唬愣了，忙問：“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來，在電梯裡碰到樓上的鄰居，一邊抱著睡著的小女孩，一邊跟身邊的友人發牢騷——我女兒真的很煩耶，每晚都不睡，一到12點就要穿我的高跟鞋學走路，比鬧鈴還準！”

梁嬋笑出聲音來，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所以我說呀，採光雖好，但是隔音不好。”阮上卿補充道。

“妳一個人住嗎？”

“算是。”阮上卿說，“因為女朋友住台北，工作又忙。”

梁嬋“嗯”了一聲，說：“那天我看到她了，只是隔太遠，沒看清。”

“她是建築設計師，”阮上卿說，“改天介紹妳們認識，當然，如果妳有交友興趣的話。”

“好啊。”梁嬋說，換了個話題：“藝術節那天，妳跳得真的很好耶，連我在台下都被感染了，超有激情的。”

“當然要有激情，”阮上卿靠近梁嬋，逼視著她的眼睛：“人總是要往前看，不能老活在過去，對吧？”

梁嬋被那眼神逼得無處閃躲，只好迎上去，說聲：“對不起。”

阮上卿哈哈大笑，差點飆出眼淚，“對不起就跟我愛妳一樣，都是世界上最虛無空洞的話，我不愛聽。”

頓了頓，見梁嬋低頭沉默，才又開口，字字鏗鏘：“梁嬋，在我的字典裡，永遠也不會出現不告而別這四個字，因為我恨透了這四個字！人生中即使被放棄、被糟踐、甚至被一刀捅爛心臟，也遠比不告而別令人好受得多，只有真相不明的事和下落不明的人，才最是叫人生不如死！而妳，卻偏偏吝嗇說聲再見！？”

空氣靜默得令人壓抑。

隔了許久，梁嬋才幽幽嘆道：“妳又沒被糟踐過，怎知道它有多好受？”

阮上卿回答：“我糟踐自己。”

晶瑩的淚光從梁嬋的眼眶慢慢湧出。

“因為我殺了人，”她說，“所以不能與你相見，那會害了妳。”

阮上卿大駭。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9-1 19:36:11

58

梁嬋的述說很短，但阮上卿的回憶很長。

自左營高中舞蹈教室舉辦的那場初選演出過後，阮上卿便常常見到梁嬋，有時是在校門口，有時是在教室樓梯口，有時是在圖書館，有時倒垃圾也能碰上。
起先她想，在同樣的時間和地點，沒認識這個人之前，感覺從沒碰見過，而認識之後，卻總是見到，緣分真是很奇妙呢！
但過後她便明白了：其實無關緣分，而是，自己刻意在人群中搜尋這個人。
她在，她便是全世界，眼裡只看見她；她不在，全世界都是她，心裡滿滿裝著她。

一次校慶活動中，校長正在台上致詞，台下的阮上卿顯得心不在焉，眼光不斷的瞥向幾丈遠外的某個班級，沒看到梁嬋，想說她混坐到其他班級去了，因此又擴大搜尋了幾番，還是沒找到。
那次的校慶活動讓阮上卿飽嘗了索然無味的感覺。校長講了什麼，身邊的同學嘰喳了什麼，自己靈魂出竅的身體表演了什麼，全然狀況外！

第二天大早，阮上卿便來到學校，沒進教室，而是守在校門口的景觀魚池邊，一邊吃早餐，一邊看著三三兩兩走進校園的學生。
等梁嬋經過，她便佯作偶遇的說，“嗨！”

“早啊。”梁嬋回給她一個會意的微笑，表示：我們見過很多次了，不算陌生人呢。

這是她倆第一次對話。

第二次對話則是在後尾街的菱角湖。阮上卿騎著腳踏車回家，遠遠看見梁嬋倚著湖邊的陳舊木欄，專注地盯著湖面。
她走進一看，發現梁嬋盯的是一對鴛鴦，便笑道：再看，人家會害羞啦。

梁嬋臉紅了紅，說道：“顏色很漂亮耶。”

阮上卿指指滿湖的菱角，問道：“妳吃過菱角嗎？”

“沒，家裡很少煮這個。”梁嬋說：“妳吃過喔？”

“吃過？幫幫忙耶，從我七歲起，家裡的菱角就不再用買的了。”

“好厲害喔，那是什麼味道？”

“什麼味道啊，我想想，比較嫩的菱角應該跟孛齊差不多，脆脆甜甜的——”看著梁嬋說，“問題是，妳吃過孛齊嗎？”

“孛齊又是什麼？”梁嬋一臉不解。

阮上卿拉起梁嬋的手。
“走，我帶妳去個地方。”

這個黃昏，梁嬋嘗到了孛齊的滋味。
而阮上卿，嘗到了初戀的滋味。
孛齊和初戀，都很純摯，都是甜甜的，都那麼清脆而美好。

接下來的暑假，阮上卿把梁嬋帶到家裡玩。
阮上卿家很熱鬧，也很溫馨，兄弟姐妹一個個都熱情禮貌，父母和阿公阿嬤既隨意又親切，且特別體貼女孩子之間私房話甚多的心情，點心水果不斷往阮上卿的房間送，但只敲敲門，示意說東西放在門口了，要記得吃乾淨，這樣而已。
如果阮上卿在裡面喊話：“我們吃飽了，準備要寫功課，不要再拿了喔”，長輩們便乖乖的不再打擾。嗯，乖乖的長輩，這讓梁嬋無限感慨，又十分羨慕。
她說：“妳真的好幸福喔。”

阮上卿說：“那妳就要多來我們家，我把幸福分妳一半。”

兩人寫了會兒功課，又爬到床上，分享阮上卿收藏的精美海報和一些變態畸形的手工娃娃，像是恐怖片裡面那種惡靈附身的那種。阮上卿把變態娃娃一個勁兒往梁嬋跟前蹭，還發出怪聲怪氣，做出齜牙咧嘴的模樣，把梁嬋嚇退到床角落，脊背頂到牆壁，退無可退。

拉扯之間，阮上卿碰到了梁嬋的胸部，只聽她發出極其輕微的一聲“啊”。

一股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在阮上卿體內轟然湧起，像是漲潮時那一波更比一波猛烈的大浪，將徜徉之上的軀體衝擊得全無招架之力。

呼吸暫停。

阮上卿捉住梁嬋的胸前蓓蕾。
女孩如遭電擊，渾身顫抖，嘴唇微啟，發出陣陣迷離低吟。
她閉上雙眼，任那電流遍體流竄。

多年以後，阮上卿真真假假摸碰過不少女孩的身體，即便算上鮑曉飛，也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只需輕輕一碰，那身體就倏然緊繃，那心魂就翩然離體，令時光不朽。

那個晚上，梁嬋睡在阮上卿家，發生了她們之間的第一次。
第一次觸摸。
第一次唇吻。
第一次脫光梁嬋的上半身，從頸脖吻到胸前。
第一次脫光梁嬋的全身，也第一次脫光自己，兩個人的那裡緊緊貼在一起。
第一次認為，那兩處最神秘而害羞的地方貼在一起，就是做愛。
第一次，並沒有生理意義上的高潮，卻有著再猛烈的高潮也遠遠不能比擬的震顫，從每一個毛孔傳遞到靈魂深處。

這之後，阮上卿便常帶梁嬋回家，但過夜的次數並不多，因為，梁嬋說，她的母親會等她，她的父親會不高興。而她，雖然並不在乎父親高不高興，但若父親不高興了，便會遷怒於母親，這是她最怕看到的。
而具體怎麼個遷怒法，梁嬋沒有明說，年少的阮上卿自然也不會多想，只是單純的提議道：“那我去妳家！他們認識我了就會放心了！”

但是梁嬋不肯。只含糊說道：“我家……不是很好玩。”

阮上卿甜蜜地說道：“有妳在的地方，就是天上人間啊！”
嘴上這麼說，但她還是答應了梁嬋：“好吧，不去就不去，反正妳可以來我家。”說這話時，她心裡想的是：梁嬋不帶自己去她家，一定是因為跟女生要好，怕被思想保守的家人察覺。既然這樣，那就不要為難她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

哪曉得，等了一年多，這個機會還是沒來。
同時，隨著畢業臨近，去梁嬋家的願望一天比一天強烈。
以前是單純想要看看心愛女孩的房間是什麼模樣，現在是想要知道，那個近在咫尺而自己卻始終到不了的地方，究竟有多神秘，甚至連愛情的力量都窺破不了？

終於有一天，梁嬋主動開口了，她說得很吞吐：“其實，是因為我家有一隻很凶的狗……”

阮上卿哭笑不得，回道：“那我倒要會會這隻狗，看它是不是真能吃了我？”

於是，梁嬋就把阮上卿帶到一處五層樓的獨棟別墅前。

阮上卿一看，愣了：“這就是妳家啊，我經常經過呀，妳每天就是回這裡嗎？”

梁嬋說：“我從後門進出比較多。”

阮上卿不由得嘆服的酸了句：“明星也沒有妳低調呀。”

果真有隻狗，果真很凶猛，連梁嬋拽著它都被拖了好幾個趔趄，只差沒撲上來把阮上卿撕爛。

進入梁嬋家的第一感覺就不是很好。至於到底是哪裡不好，阮上卿也說不上來，無端的不喜歡而已。
她想，以後還是不要來了。

只有梁母在家。
那是一個看起來病懨懨、怯生生的中年女子，長相與梁嬋略為神似，但是因為病態和消瘦，看起來不是很有精神，即便女兒的同學上門，她也只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切了些水果之後，梁母就進房間了。
阮上卿不理解，一個大家庭中的女主人，為何會有那種怯生生的樣子？

梁嬋的房間很小，小到放進一張單人床和書桌外就再也放不進其他物件了，很難想像偌大別墅裡面的閨女會住著這麼狹小的房間。阮上卿坐在梁嬋床上，長腿一伸，就勾到了書桌前的椅子。

因為房間臨著陽台，陽台又晾著衣服和堆著一些洗衣機之類的東西，因此，即便是白天，房間裡的光線也呈現昏暗狀態。

每一次獨處都會產生的青春激情，這回破例了。

坐了不到五分鐘，阮上卿就起身要走。
梁嬋的眼裡雖盡是依戀不捨，卻也並未挽留，默默的陪阮上卿下樓。

正要步出客廳，阮上卿的餘光被懸掛在牆壁的幾幅裱框的證書和照片吸引住了。
剛進來時只顧著跟梁母問好，沒留意到。

於是她駐足……赫然發現……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9-4 20:20:18

59

阮上卿發現，那證書上的名字，以及那照片中跟國民黨某大佬合影的人，很眼熟。

稍作回想，嗯，有印象了，每年地方競選臨近之時，這個人的名字和照片就會出現在街道旁的競選海報上。

這沒什麼奇怪的，奇怪的是……

於是她指指照片上的人，對梁嬋說：“妳姓梁，他姓洪，所以……？”

梁嬋看了一眼阮上卿，回答：“嗯。”

“嗯是什麼意思咧？”

“我陪妳走走吧。”梁嬋說，“不過晚上我要回來。”
她說的是回來，不是回家。

兩人沿著後尾街慢慢走，走到菱角湖，停了半小時，又從菱角湖返回梁婵家，一共花了近三小時；加上中間的停頓和阮上卿偶爾插話，梁嬋的身世故事也講了三小時——

“我是緬甸人。”梁嬋開口第一句話就讓阮上卿驚掉下巴，“我生在緬甸。”

“等一下——”阮上卿閉上眼睛，舉起右手，“有點複雜，讓我先想想。”

差不多隔了三分鐘左右，阮上卿才默默點頭，眼睛緊緊的盯著梁嬋，“妳接著說。”

“年輕時的母親很漂亮，但是家裡很窮，祖父便把母親許配給當地的大戶人家。最初的日子很美好，丈夫對新婚妻子非常疼愛，給了她很多一般女人沒有的東西，包括男尊女卑風俗下的尊重，母親也一度以為，自己的一生就會這樣度過，平靜而滿足……”

“但是，隨著女嬰的出生，原本平靜的生活隨之走調。家族長輩嚴重的重男輕女，對女嬰的出生，產生了極大的憤慨和不滿。女嬰從一生下來，就被迫與母親住在簡陋的雜屋，更被宣稱，直到生了男孩為止。”

“為了懷中可憐的女兒，母親想盡辦法逃離了那個家，找到跨國婚姻仲介，條件只有一個——能接受自己的女兒，並且把她好好養大。命運也在此時出現轉機，很快，台灣那邊就有了消息，有一個隨國軍退守來台的雲南老兵願意接受她們母女，為表誠意，他還匯款二十萬及一封手信給母親。”

“信是用緬甸文寫的：女士您好，我是雲南騰沖人，十七歲時被蔣介石的國軍強征入伍，參加過最偉大的緬甸戰役，趕跑了在中國西南地區橫行作亂的日本軍隊。抗日結束後，國共內戰爆發，我不想跟同胞打仗，於是躲進了雲緬邊境的深山裡，在此期間，我曾受過一位緬甸姑娘的關照，她用野生靈芝為我治療傷口，可惜浮生亂世裡，沒辦法報答這位姑娘對我的恩情。後來國軍戰敗，我隨之退守來台灣，並在當地娶妻生子。現如今老伴早已病故，兒女都在國外，只剩我孤家寡人一個，不免淒涼，今看到妳的婚介資料，遂想起多年前那位善良的緬甸姑娘，有意與您結緣，共度餘生，不知您意下如何？若不介意我年事已高，我將向您保證，讓您的孩子接受最完整的醫療和教育，讓她健康長大。”

“母親被這封信打動了，於是答應嫁給老兵，以婚姻為名，來到台灣。這一年，我剛好兩歲。伯伯沒有食言，他對我母親很好，自母親嫁來後，便由我母親當家作主，還會爭著下廚房做雲南菜給我們母女吃；對我更是萬般疼愛，每天都會牽著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小零食和小玩具，去得多了，跟店員和店內常客都混熟了，他們便開玩笑，‘真是老當益壯呀，有這麼漂亮的小女兒！’伯伯便樂呵呵地笑，非常開心，也非常得意。母親也常對我說，‘妳以後要孝順他呀，對妳這麼好。’可惜小時候不懂事，伯伯來幼稚園接我時，聽到小朋友大喊——梁嬋，妳阿公來接妳啦！就覺得很彆扭，故意不理他，自己背著書包一個人走，然後他在後面追，喔對了，梁嬋這名字是來台灣後改的，伯伯姓梁。”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我進國一，十三歲了，伯伯已經八十幾歲，健忘得很厲害，一出門常忘記回家的路，可從不曾忘記給我最好的一切——讓我學舞蹈，彈鋼琴，上美語班。可是他身體越來越差了，有次還跌倒在路上。而且，我母親的身體也不好，一堆毛病，因為在緬甸生下我時沒有受到適當的營養和照顧。伯伯開始擔心，怕自己走後，我們母女生活得不好，便立下遺囑，將自己名下的存款和房屋指明由我母親繼承，再加上半俸（注：台灣榮民死亡後，其配偶可以依法請領榮民生前俸祿的一半），應該足夠讓我唸完大學。”

“國二那年，伯伯走了，但他的遺願最終沒能實現——他國外的三名子女回來，多方奔走只為證明他們的老父親和我母親的婚姻無效，進而判定遺囑無效，以剝奪我母親的財產繼承權。我母親沒有去爭她理應得到的那些，帶著我淨身出戶，在外面租廉價房，去工廠當女工，發誓要讓我接受最好的教育，將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她身體本來就不好，在連續半年超時工作的狀況下，她病倒了，經送醫檢查，確診為急性尿毒症……”

“有一天，我正在教室上課，突然被訓導處叫去，到了後，我看到一名中年男子，他說他姓洪，是高雄地區的市民代表主席，因為從社福機關得知我母親的遭遇，所以前來瞭解一下具體情形，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助，還說，等我母親出院，他再登門探訪。”

說到這裡時，梁嬋突然停止了。

阮上卿恍惚了半晌，復才問道：“後來呢？”

“後來……？”梁嬋目視遠方，喃喃說道：“後來，就像現在這樣，就是妳看到的樣子。”

“所以洪丕安就成為妳的繼父？”

“繼父？”梁嬋收回視線，盯著阮上卿的腳尖，“是的，繼父，就是繼父——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9-5 19:29:11

60

光陰在甜蜜而青澀的青春年少中快速流過，高中時代最後最忙的時刻終於到來。

梁嬋去阮上卿家的次數逐漸變少了，十天半月的難得去一回，就算去了，也呆不到幾分鐘便匆匆離開，那樣短促的時間只夠得上一個擁抱和一個親吻，不過，阮上卿也知足了，短離別若能換來長相聚，短離別若苦，她願意承受。

校園裡也不再像從前那般總是能不期而遇。清早到校時，阮上卿故意慢吞吞的徘徊在校門口，直到手上的三明治啃光了，她還是沒看到梁嬋；在相同的時間跑去圖書館，椅子都磨得吱呀作響，她還是沒看到梁嬋；不該她倒的垃圾，她也通通包攬了，興沖沖拿去丟，還是沒看到梁嬋。

但梁嬋一直都在。
不過大都安靜的坐在教室裡溫書而已，或者去舞蹈教室，專注練習她熱愛的芭蕾。
實在太想見時，阮上卿就乾脆跑去梁嬋的教室，在窗戶外靜候她抬頭，然後兩人視線交接，她會朝梁嬋眨眨眼，看到女孩的笑容浮上，她便心滿意足地離開。

不過，阮上卿也有使性子的時候。
有一天放學，她便守在校園出口，等到梁嬋一出現，二話不說，攔在前面，氣鼓鼓的盯著女孩。女孩往右，她便往右邊攔；女孩往左，她便往左邊攔。橫豎不讓過。

女孩低著頭，小聲說：“別這樣，很多人看著呢。”

阮上卿故意大聲說：“沒見過美女呀！”

“我要回家了。”

“先陪我去吃挫冰。”

梁嬋無奈，只好乖乖的跟著阮上卿走，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冷飲店。

阮上卿特意選了個隱蔽位置，一坐定，便籍由桌布的遮掩捉住梁嬋的手。女孩沒有拒絕。

“妳都把我打進冷宮了。”阮上卿語氣是抱怨的，但表情卻是喜悅的。

“我媽最近身體不好，每天洗腎。”梁嬋說，“家裡也需要人幫忙。”

阮上卿收起笑容，端著下巴沉思。

挫冰來了。滿滿一大碗，金黃的芒果被切成個頭均勻的塊狀果肉，覆蓋在細緻的冰沙上，再加上一大團冰淇淋球，周圍點綴幾顆飽滿的紅櫻桃。

阮上卿把挫冰推到梁嬋面前，說：“吃吧。”

“妳也吃。”

“妳如果不餵我，我就不吃。”

梁嬋舀了一湯匙，送進阮上卿嘴裡。甜美暢快的感覺絲絲化開。

這之後，阮上卿也把重心放到學業上，全力準備最後的衝刺。
見到梁嬋的機會更少且時間更短了，校園內匆匆一瞥已是莫大幸福。
阮上卿想好了，以後要北上打拼，帶著梁嬋一起去，從此魚水不離。

可，萬想不到，兩個月後，畢業的前一個禮拜，就在一個毫無徵兆的深夜，阮上卿的初戀，結束了。
只是當局者迷，包括梁嬋在內，誰都沒料到，那一夜，將剝開此生無可治癒的傷痛。

那天，是禮拜四。阮上卿書桌上的鬧鐘指向晚上九點。
她心不在焉的翻著書，越翻就越是焦灼難安，直到每頁功課都幻化成梁嬋的模樣，終於再也忍不住了，雖與梁嬋約好考完試見面，但急劇思念的心情，多一秒都是煎熬。

於是她就做了這件罪不可赦的事——跑去找梁嬋。

到梁嬋家已是九點半了。
到了門口她才驚覺不妥——這麼晚來，不會打擾到人家嗎？
她躊躇了一陣，透過門縫，看見裡面似乎亮著燈光，於是按下門鈴。

狼犬狂吠著撲向鐵門，緊接著，梁母出來開門。
阮上卿滿懷歉意的說：“阿姨，我想跟梁嬋借一份複習資料。”

進入大廳後，阮上卿看到餐廳裡有名男子正在埋頭看資料。
她想，這便是地方上鼎鼎大名、打著“為民眾分憂解難”旗號的民代主席洪丕安了。
阮上卿有些尷尬，遠遠的說了聲“您好，抱歉打擾了。”

男子抬頭，皮笑肉不笑的嗯了一聲。那顆黃豆大的黑毛痣令阮上卿極不舒服。
但令她更不舒服的是：梁母在男子面前那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好像低人一等的女傭。
她懶得再多看一眼，跟梁母說了句“我上去找梁嬋”，便蹬蹬上樓。

梁嬋站在房門口，看著阮上卿的眼神很複雜，但慢慢的，那些複雜的東西就隱藏起來了，只剩下無盡的歡喜。
兩人討論了幾分鐘功課，中間幾次阮上卿想去捉梁嬋的手，都被對方縮回去了，且用眼神暗示阮上卿：門都開著呢！樓下還沒睡呢！

阮上卿耐著性子，又講了些考試之類的話題，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看看時間，已經呆了快半小時了，再耗下去，眼見佳人就在鼻息可聞的距離，卻是觸摸不得，思念不減反增，更是受罪。
於是她戀戀不捨的起身，三步走到門口。

如果此時，阮上卿直接一腳踏出去、下樓回家，那麼，梁嬋，以及她自己，還有洪丕安，梁母，甚至是鮑曉飛和那些個別的女子，這所有人的故事，勢必都將重新改寫。

但是阮上卿停下來了。
她立在原地，發現樓道燈光已經變暗，再仔細聆聽樓下的動靜，確定他們已經休息了。

接下來，她做了這個動作——把門輕輕關上，扣上反鎖。

然後，一步上前把梁嬋緊緊摟在懷中，揉遍女孩身上每個地方，任思念之火痛痛快快地燃燒。梁嬋也頓失抗拒，纏綿地回應梁嬋的撫摸和熱吻。有如千軍萬馬奔騰般的激情在兩具年輕的軀體內流竄、衝撞、奮力尋找出口。世界已然只剩一個妳，已然只剩一個我。

逐漸急促的喘息和低吟終於衝破那出口。
阮上卿抱起梁嬋那柔軟的身體，放倒在床上，再把自己修長的身體疊上去，激吻似驟雨落在女孩的眼睛、嘴唇和頸項，接著她掀開梁嬋的睡衣，用舌尖輕彈女孩硬挺起來的小巧乳頭，待那呻吟不絕於耳時，再滿口含住，用力吸允，如饑似渴。

…..就在這樣的醺醉中，阮上卿抬了一下頭，準備繼續往下征戰，餘光突然感覺到陽台有道黑影閃過。

她定睛一看，原來是晚風吹動了陽台晾掛的衣物。

阮上卿略略驚了驚，暗噓一口氣。
激情仍在，但已能受控。
於是她翻身下馬，坐在床沿，很溫柔很細膩的替梁嬋把睡衣拉好，再吻了一下姑娘的額頭，說：“嬋嬋，我回去了喔！考完試我就來找妳！”

梁嬋要坐起來，被阮上卿輕輕按住了。
她說：“別動，留著我的溫度，陪妳過夜。”

最後的溫存，最終的狂熱，永遠的停留在這一夜，這一刻。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9-8 18:16:41

61. x1 B; f, u% ~' h$ u' D$ u+ Q

時空切回三年後的重逢現場，阮上卿家的客廳。這兩個已踏上各自舞台且各自精彩的昔日戀人感懷對坐，重拾舊事。

梁嬋那句“我殺了人”，那番令人震驚的告白，為阮上卿至美至純的青春愛戀無情地添上一筆灰敗慘澹的顏色，刷新了她的初戀記憶史冊。

費心求得的真相，到頭來卻如此不堪。

現在，就讓畫面的焦點隨著梁嬋的述說轉到這個人身上去吧——他使我們的女主角（梁嬋）原本多舛的命運變得多劫多難！他是欺世盜名的偽君子！他是包藏禍心的大混蛋！他是洪丕安。

也請原諒我們的女主角（梁嬋），在向親密戀人講述自己的成長故事時，因為自尊和少女情懷，迴避了難於啟齒的那一段，也埋下了無盡的隱患……

從偽君子披著民代主席的外衣去學校找過梁嬋後說起——誠如他所言，幾天后，在一個梁嬋去學校上課的日子，洪丕安來到梁婵家的租屋處，表明縣政府和議會都知道了她們母女的遭遇，對她們家的情形很重視，而作為民代主席，他個人也願意略盡綿力，助她們度過難關。

在跟梁母說這些話時，洪丕安的表情是極其誠懇的，對梁母的病情也表現出相當的憂心，說這病不能久拖，孩子教育正要開始花大錢，保住革命的本錢才是頭等重要的事。

這番話令梁母很感動，作為一個拖著病體的單親母親，一個勢單力薄的異國女人，洪丕安的每句話都點中她的痛處和無奈。

拋下誘因後，洪丕安接下來經常來看望梁母，且每次都選在梁嬋上課的日子。他帶梁母去大醫院洗腎，貼心為她買營養餐點，陪她閒話家常。當說到自己的結髮愛妻因癌症不治過世時，那份真情流露的懷念和傷感特別令人動容。他還說，妻子過世後，他便無心再娶，只把全部精力放在基層民眾的勞苦上。

當博取的好感和信任累積到一定程度時，洪丕安便不失時機向梁母表白，說，面對這樣自強不息的女人，他無法再繼續假裝自己對她僅僅是同情。他希望梁母搬去和他同住，讓自己親手照顧她，填補癌妻過世的遺恨；另外還順帶表示，不會虧待了她的女兒。

當十四歲的梁嬋從母親嘴裡得知這些後，母親已經決定接受洪丕安的心意，搬去他家。但梁嬋的反應是：“我不喜歡他！我不要去！”
母親反問：“妳不喜歡他什麼？”
梁嬋說不出。
一個十四歲敏感女孩的直覺要怎麼說得出？

這之後，梁母便帶著女兒住進了洪丕安位在後尾街盡頭的大別墅裡。
這之後，堅硬牢固的大鐵門和生性兇猛的德國狼犬就成了掩蓋這棟別墅裡所有不倫秘密的森嚴守衛。

最初幾個月，偽君子還能憑藉一時的忍耐善待梁母，之後便掀掉君子外衣，變得刻薄而冷漠。
而對梁嬋，自然也變了——最初故意對少女裝出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之後便大膽直視，尤其是少女淋浴後，半乾濕的長髮散落在發育完好的前胸後背，渾身散發出清香自然的青春氣息，幾令洪丕安恨不能透視那身體。
為了能夜夜享有這樣的眼福，洪丕安切斷了別墅裡其他衛生間的淋浴設備和水源，只留下樓下唯一的一間供三人使用。
而可憐的少女為了避開那雙貪婪的透視眼，每天的洗澡時間都要想法設法的變動，有時很早很早，有時很晚很晚，有時趁洪不在。

但是，同一個屋簷下，總有些躲不掉又避不開的時刻。
有一天，梁嬋發高燒躺在床上，服藥後整個人迷糊不醒，洪丕安便趁機狎暱，裝模作樣拿個冰枕在少女額頭上敷，見少女毫無抵抗，又伸手摸進她的領口，正欲進一步行非禮時，被醫院洗腎回來的梁母撞見，這才悻悻然作罷。

下樓後，梁母委曲求全的說：“請你不要這樣，她還是孩子，讓別人知道了不好。”

洪丕安勃然大怒，滿肚子怨氣全部發作：“就算妳說出去，他媽的那又怎樣呢？如果說我有意娶妳這種又老又病的女人，才真令人不可置信。別人只會想，一定是妳們母女圖我的錢勢，用色誘來交換妳們現在享用的醫療、教育和一切生活所需，因為妳就是個人盡可夫的破爛，連老芋仔（本意老芋頭，意指外省老兵）都肯嫁，還有什麼是妳這種女人做不出來的？警告妳，不要對我擺出這副虧大了的死樣子，別說一個梁嬋，什麼樣的女人我得不到？”

梁母哭道：“我還你錢，你讓我們母女走。”

“還？幾百萬妳還得起嗎？”洪丕安嗆道，但同時他也明白，事情鬧大對他自己也不好，且也無法估量這母女的底線在哪裡，便緩和了口氣說出更厚顏的話：“我也不瞞妳，我一開始就喜歡上妳女兒，我是真心想娶她，但有妳這個身份在，自然也是行不通的事，那就讓她當我的細姨吧，我保證，在她高中畢業以前，我不會再動她一根汗毛。至於妳，妳愛是誰就是誰吧！”

樓下高分貝的音量，樓上的少女自然也聽見了。她只是木然地躺著，沒有發出任何聲息。

之後，母親為了女兒的學業，女兒為了母親的身體，外加洪丕安的手段和勢力，這對無處棲身的母女只得繼續扮作別墅內的女主人和千金。她們暗暗決定好，等梁嬋唸完高中，便結束這一切，不管以怎樣的方式，最遲，就是畢業後的那一天。

當然，如果在這期間，洪丕安膽敢再次逾越雷池，那就另當別論了。

但是，接下來幾年，洪丕安克制許多了，儘管那透視眼還是會偶爾掃過梁嬋的身體各處，但言行已經算是很規矩了。對梁母雖然依舊不冷不熱，但好歹也保住了她的健康；對梁嬋的學業及舞蹈等技能進修，也捨得花錢爭取最好的資源。其他時間，就交給他的民代主席位子了。

同時間，進入高中的梁嬋遇見阮上卿，開始了她們之間的初戀。
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事，這段故事或將成為梁嬋心中永遠的秘密。

在臨近高中畢業那段日子，梁嬋刻意疏遠阮上卿，也是為了穩住洪丕安，不讓他起疑。
只要再等等、再忍忍，屬於她們的幸福就會來臨。屆時，梁嬋會告訴阮上卿，她將天涯海角的跟隨她，去到北部或是任何一個遠離高雄的地方。

可是……就在離高中生涯結束的最後一個禮拜，阮上卿深夜突襲，親手葬送了她們苦心期待的未來……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9-10 18:54:57

62

兩個少女相疊床上忘情擁吻……

就在這樣的醺醉中，阮上卿抬了一下頭，準備繼續往下征戰，餘光突然感覺到陽台有道黑影閃過。

她定睛一看，以為是晚風吹動了陽台晾掛的衣物。

但是……

大約二十分鐘後，阮上卿回到家裡，很快就沉入甜美的夢鄉。
而她心愛的姑娘，卻在同時，跌進萬劫不復的噩夢裡。

阮上卿離開後，梁嬋依言，乖乖躺在床上，感受那余味猶存的交纏滋味，腦中畫面每換一幕便每悸動一次，直到那畫面逐漸變得模糊，她才閉上眼睛，臉上盛滿笑意。

接著她聽見門把傳來輕微的響動，猛然清醒過來。
一道黑影已經撲到她身上。
她想要嘶喊，喉嚨卻像被掐斷一般發不出聲音。
她想要抬腿踢走那黑影，下身卻被牢牢的壓住。
於是她放棄掙扎。
那黑影也鬆開了掐住她喉嚨的手，再揪住她的頭髮，用力往後拉扯。
因為劇痛，她慘叫了一聲。
接著她的雙腿被強行分開，世界轟然坍塌。
她失去了意識，只剩下一點點知覺，身體似要被撞碎。
黑影發出聲音說：“妳叫啊，怎麼不叫了？”
她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唇，應該是咬破了，舌尖傳來一陣腥澀的味道。

幾分鐘後，那黑影打開燈，光著下體，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台迷你相機，對準床上的梁嬋按下快門——少女赤裸蒼白的仰躺著，巴掌臉龐被淩亂的長髮蓋掉一半；她的頭偏向一側，眼角蜿蜒著兩條小河。

“妳實在是有夠賤。”洪丕安說：“老子白養妳這麼多年，妳竟然讓女人幹！”

“妳放心，這照片不會流出去的，不過是希望妳老實點罷了。”

“過了今晚，妳就把這事忘了；而我，也會忘掉妳幹的好事。”

說罷，他從容穿上褲子，說聲：“晚安！”便轉身離開。

這時，床上的少女突然一躍而起，拿起桌上的美工刀，箭步沖過來，朝洪丕安刺過去。究竟刺了幾刀，又中了幾刀，誰也說不清。

梁母從樓下跌跌撞撞沖上來。

洪丕安冷笑道：“看見了吧，妳女兒殺人。”

梁母看看洪丕安血淋淋的脖子，再看看赤裸的女兒，發出淒厲的慘叫。

母女倆人連夜出逃，離開了高雄，離開了只剩一個禮拜的高中校園，離開了阮上卿。

一個禮拜沒見到梁嬋的阮上卿天真地收起思念，把最後幾天的時光奉獻給學業，滿心只為考試完的見面約定。但是，赴約當天，她見到的卻是那隻兇猛狼犬，和一個不知幾時閃現於洪家的陌生女人……梁嬋不見了，像從沒來過一般的消失。

半個月後。

基隆市某座老吊橋下面的乾涸河床邊，一位喜好收集奇石的大學生發現橋墩旁邊的隱蔽位置有女性陳屍，連忙報警，研判死亡時間已超過七天。檢警走訪勘驗的結果確定為自殺。因死者身上沒有攜帶任何能辨識身份的證件，最後以無名暨無主屍體處理。

待梁嬋從中部獲悉下落趕去時，母親早已化作雲煙。

為了再見阮上卿，為了亡母能含笑九泉，為了賴以活著的舞蹈藝術，這個弱女子爆發了前所未有的能量，忍辱負重，顛沛流離，最後落腳淡水河畔，憑藉出類拔萃的芭蕾舞藝，成為雲門舞集的新秀。

兩年後，因演出需要和個人因素，梁嬋搬去新竹。
個人因素是：她打聽到了阮上卿住在新竹。

於是，就在那天，於桃園小巨蛋登場的舞蹈藝術節上，這對睽違三年多的初戀情人重逢；三個月後再見，由梁嬋親口解開當年不告而別的真相。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9-15 17:42:31

63

酸酸甜甜的初戀故事，曲曲折折的悲歡離合，講完了。
阮上卿講完了。

她問鮑曉飛：“妳還有疑問嗎？”

“嗯，那為什麼梁嬋後來會搬去三義呢？工作也不方便呀？”鮑曉飛咽下了這一句，“這樣便離妳更遠了啊。”

“她當時是說因為那裡安靜，且又懷孕，不喜歡鬧區。”阮上卿回答：“不過我現在知道了，一定是洪丕安得知她新竹的住址，前去騷擾過她。”

鮑曉飛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但是，他最後還是尋到三義去了，還害梁嬋早產。他是想要撞死她嗎？”

阮上卿搖頭，露出了極為痛苦的表情：“不，這次是巧遇，他的政治生涯有聲有色，他不會再冒險了。原本他是想跟梁嬋道歉，把從前的爛賬給塗銷掉的。但是梁嬋看見他就跟看見鬼似的，所以就發生了那個意外。”

“當梁嬋告訴妳說看見了洪丕安之後，妳篤定認為他是刻意加害，於是新仇舊恨一起算，趁著地方競選前夕潛入高雄，匿名化妝，色誘洪丕安，並且成功拉他下馬。於是，因數罪入獄的洪丕安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態，向壹週刊發送了那張多年前性侵梁嬋後強拍的裸照，同時誣陷梁嬋當年是如何甘做他的細姨，還……”

“還什麼？”

“還說梁嬋劈腿跟女生……”鮑曉飛說，“因為他知道梁嬋是知名舞者，一定把名譽看得比生命還重要。他想當然認為是梁嬋為了報復他才找人設計出這場色誘騙局的。”

“跟女生好就是不愛惜名譽嗎？！”阮上卿冷冷的哼了哼。

鮑曉飛閉上嘴。
幾秒鐘後她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問道：“那晚妳去找梁嬋，不是見到了洪丕安？這樣他就見過妳，照理來說，一個女人的二十歲跟三十歲相貌不會差太多吧，他難道認不出來酒店女是妳？而且，他不是都躲在陽台……”

阮上卿瞪了鮑曉飛一眼。
然後很勉為其難的說道：“有兩個原因，第一，當年，我進門後他也就隔遠遠的瞄了我一眼，那我自然也不會正面對著那顆噁心的毛痣，不可能留下什麼印象。至於陽台，妳自己設身處地去想想吧。”

“那第二個原因呢？”

阮上卿苦笑道：“沒好意思給妳看我以前的照片，那時我還滿男孩子氣的，隔了這麼多年，模樣雖沒怎麼變，但整體風格已是徹底顛覆，而且既然都裝扮成酒店女了，他哪裡能認出來！”

鮑曉飛再問：“那，既然他一直打梁嬋的主意，就應該會特別留意梁嬋的動向和交友關係，那時怎會不知道有妳這個人的存在、並且知道妳的名字？”

阮上卿抬頭望著夜空，空白很久才說：“梁嬋很謹慎，在跟我交往時從沒跟家裡提過我的真名，偶爾家人問起，也是隨口說個假名，平時放學我們也很少走在一起，等於說，我是一個不存在的存在。”

鮑曉飛長噓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好可怕，如果洪丕安知道大名鼎鼎的阮上卿便是那晚的女孩，就是那個讓他身敗名裂的酒店女，真不知道他會對妳做出什麼來！”

阮上卿沒有回應。

空氣又凝結了一會。
鮑曉飛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這次她問得小心翼翼：“有打算提告吧？梁嬋她？”

阮上卿漠然問：“告誰？”

鮑曉飛答：“壹週刊，洪丕安，都告。”

阮上卿淡淡的說：“都不告。”

鮑曉飛低嘆一聲。

這時候，阮上卿突然轉過頭來看著鮑曉飛，臉上呈現出崩潰邊緣的扭曲狀態。
她用著接近乞求的語氣，無助地說：“告訴我曉飛，後悔兩個字要怎麼寫？”

鮑曉飛很想抱緊阮上卿。
但只是抓了抓她的手，輕輕地說：“都會過去的，時光之河是往前奔流的呀。”

阮上卿喃喃地說：“當梁嬋告訴我這一切真相後，妳知道我有多心疼、多懊悔嗎？她的人生是我毀掉的啊！毀掉了她的愛情，毀掉了她的親情，毀掉了她的希望。當她辛辛苦苦重新走出來後，我卻意氣用事，再一次把她推下懸崖。天知道我其實多麼想要接近她、彌補她、保護她？無論以何種姿態、何種方式，只要能讓她忘掉那段不堪，只要她能快樂，我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願意為她付出啊！”

鮑曉飛在心中默默接道：“包括放棄我。”

“但她總是對我不冷不熱，也不願與我常聯絡，即便我為此生氣，她也不為所動。”阮上卿低下頭，像隻受傷的小動物。

鮑曉飛的笑容很苦澀。
“那是因為當時有我的存在，她不願傷害我。”她小聲地說，“是我犯了錯，我早該退出。”

阮上卿彷佛是太累了，背靠著落地玻璃門，閉著眼睛往後仰。
彼時已至寅時。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塚。

鮑曉飛站起身，走到阮上卿旁邊，輕拍一下她的肩膀，柔聲說道：“天快亮了，睡去吧。”

等阮上卿重新躺回床上後，鮑曉飛就著微光，以一種離別的心情，凝視著阮上卿的臉。
道聲晚安後，鮑曉飛抬腳走往另一個房間。
走到門口時，她停下來，略略思忖，復又折回阮上卿床邊，用那種類似警告小孩的語氣說道：“以後要好好對梁嬋喔，再讓她受傷害，我們就連朋友都沒得做啦！”

好一陣空白沒聽到阮上卿回應。
於是鮑曉飛轉身走開，邁出第三步時，才聽到後面傳來清晰的三個字——

“她死了。”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9-17 19:51:56

64

一年又三個月後。

阮上卿將車停在十字路口的旁邊，在等待紅燈的過程中，她稍作遲疑便做出判斷，將方向盤打向右，車頭一拐爬上青山陡坡。
經過盤踞在路中的停車收費站，“南投殯儀館”五個字便出現眼前。

鮑伯的告別式就在這裡舉行。

地下室泊好車後，副駕駛座的瀟瀟率先跳下車：“喵，這裡好陰暗喔！”

阮上卿拎起挎包，隨後也鑽出來。
十九歲的姑娘趕緊挽著她的手臂，兩人走向光亮處的電梯。
順著指示，她們來到三樓。
諮詢服務台，得知鮑伯的告示式還有兩個小時才開始。

“瞄，這什麼味道？”瀟瀟吸兩下鼻子，小聲問阮上卿。

“消毒水吧。”阮上卿四下看看，說：“那邊有賓客休息區，我們先去坐一坐。”

兩人靠著玻璃窗對坐。旁邊有人三三兩兩的走動，小聲的交談，更多的是坐在位置上，安靜的翻雜誌。

瀟瀟伸長脖子湊近阮上卿，神秘兮兮地問：“為什麼都沒人在哭，也沒看到有人的眼睛是紅紅的？”

“哭給誰看呐？”阮上卿瞪她一眼，“真正的傷心是不會哭給別人看的。”

“可是我很愛哭耶。”姑娘說道，“看到電影裡的人在哭，我也會想要跟著哭起來。”

“我都看見了。”阮上卿說，“可見妳真的不懂傷心。”

“喵！”

“他們應該沒那麼快到，餓了沒，要不要先吃點東西？”阮上卿問。

瀟瀟看了一眼孤零零的點餐櫃檯，兩個歐巴桑低頭不知在弄什麼，一個前去點餐的也沒有。
“開了這麼久的車，巴肚早就空空了——”她擺出一副就算餓扁也不願屈就的姿態說，“不過我不吃。”

“嗯，那我吃。”於是阮上卿起身去櫃檯，看看菜單和現場的熟食，發現自己胃口全無，便只叫了一杯咖啡。

重新坐下後，阮上卿看了一眼玻璃窗外。那條上山道路右邊是喪葬禮儀停車區，左邊則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假山，假山旁邊有兩棵大樟樹，樹下坐著兩名中年男子在喝啤酒。

阮上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動聲色的放下。

“能喝嘛！？”瀟瀟好奇的問。

“咖啡為什麼不能喝？”

“借我喝一口！”姑娘說完，就把阮上卿的咖啡端過去，淺淺抿了一小口，隨即皺著眉頭：“喵！怎麼這麼難喝！”

阮上卿朝姑娘勾勾手指頭，於是對方趕緊把耳朵湊過去聽。

“瀟瀟，我跟妳提個建議，”阮上卿正色說道：“可以不要一直喵喵叫嗎？妳都幾歲了。”

“誰讓妳不准我養貓。”

“樂樂對動物毛過敏，妳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樂樂也很喜歡貓啊。”

阮上卿頓時無語。
這個鬼靈精就是瞅准了她的短處，知道只要是樂樂喜歡，哪怕是上天摘星她阮媽咪估計也會答應。
同時阮上卿心裡也自尋安慰般的想著，女孩兒應該禁得起寵吧，她的樂樂長大後一定會是乖女孩。

看看時間，才過去半個鐘頭而已。等待的時間過得真慢啊。
咖啡喝了兩口就被冷落在桌上了，確實難入喉，且裡面的空氣也委實不好消受，於是阮上卿站起身，說道：“我們出去透透氣吧，那兒有假山呢。”

兩人就著樹蔭倚坐在假山旁的大磐石上，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空中沒有一絲風，連樹葉都紋絲不動。
阮上卿看向殯儀館最內側的上空，有黑煙不時竄出，裊裊升空，有細屑落下來，四處飄散。
山道的鑼鼓聲傳來，又一輛靈車上來了。

“妳講故事給我聽吧。”瀟瀟說，“這樣傻等很無聊。”

阮上卿略略沉思，講了一個小故事：“清代有兩個才女，一個叫秋芙，一個叫蔣坦，她們是鄰居。秋芙種了芭蕉，蕉葉已大到可以當作遮門蔽窗的簾幕，秋天到來時，風雨打在蕉葉上，滴滴瀝瀝盡顯蕭瑟，夜裡躺在床上，聽著那雨打芭蕉的聲音，秋芙心中湧出萬般愁緒，第二天起來，發現蕉葉上有題詞：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秋芙見了，會心一笑，知是蔣坦題寫的，便也在蕉葉上題下另半闕：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年輕的姑娘喜笑顏開，說道：“喵！我聽懂了，早也瀟瀟，晚也瀟瀟——這是妳在向我表白哩！”

“表白妳個大頭鬼！”阮上卿拍了一下瀟瀟的頭，說：“是借最後那句罵妳呢——自己硬要跟過來，來了又抱怨無聊！”

姑娘咧開嘴，露出一臉無辜的笑容。她朝阮上卿眨眨眼，問：“妳覺得這位秋芙和蔣坦，她們之間是不是有蕾絲情結？”

阮上卿覺得這問題還滿耐人尋味的，正要說說自己的想法，忽聽又一陣鼓樂聲傳來，翹首一看，蜿蜒而上的靈車前面有個“鮑”字，於是從磐石上挪開屁股，站直身體，說道：“來了。”

遠遠可見，一襲黑長袍的鮑曉飛從靈車走下來。
棺木移出，家屬和工作人員隨即步入告別式會場。

原地再等了約十分鐘左右，估計現場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兩人才緩步過去。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9-23 17:38:52

65

告別式不算很隆重，送行的親屬和賓客也不多，可以想像，鮑伯生前所作所為確實寒透了親人的心，而長期臥病又讓這個世界幾乎將他遺忘。

阮上卿草草的朝旁邊瞄了幾眼，發現了陳設樓和蔡哥，還有一些應該是鮑曉飛的長輩和堂表兄弟姐妹。
正疑惑沒看到林凱玉時，那女凱子卻像領會了她心意似的，及時偏過頭來，朝阮上卿揮揮手。原來她就坐在鮑曉飛後面。

鮑曉飛坐在左前排第一位。
第二位是鮑母，第三位是鮑曉龍，第四位是雲朵兒，雲朵兒懷中還抱了個頭好壯壯的小男孩，個頭看起來比樂樂還要大上一號，但實際要比樂樂小半歲。

告別式是按照基督教儀式進行的，在詩篇和禱告文的誦讀中，沒有啜泣哀號，沒有大悲大痛，只有肅穆和平靜，微帶著感傷和深深的祝福。

投影播放往生者的早期生活照片時，阮上卿看到鮑曉飛抬手將一束散髮挽在耳朵後，這是鮑曉飛的一個慣常小動作，受挫時，焦灼時，忐忑不安時，悲傷莫名時，她就會不由自主的出現這個動作。
阮上卿看不到鮑曉飛的正面，但她想，鮑曉飛應該流淚了。此時的阮上卿百感交集，咫尺之距，但她撫慰的手卻夠不到那雙淚眼，只能無助地看著後面的阿凱從椅背伸出手，默契的抓了抓鮑曉飛的胳膊。

瞻仰往生者遺容時，阮上卿走近鮑母身邊，握住老人的手，說聲“請節哀”，然後攙扶著走進去，仔細看了看鮑伯沉睡的面容，用這短暫的一眼，快速思量這個男人的一生，這個有著“鮑曉飛之父”稱謂的男人、他的終極一生。
正要收回目光時，一張卡片從她背後輕輕的被放到鮑伯的遺體旁，上面寫著：爸爸，記得下輩子不要再打老婆，不要再拋棄小孩！

阮上卿用餘光瞥了一眼放卡片的男人。
然後走出告別式會場。
一抹斜陽撒過來。
阮上卿戴上黑墨鏡，修長的白襯衣緊貼著腰身。她輕籲一口氣，邁開步伐朝前走去。

前面，鮑曉飛正在等她。

“妳實在對我很不好，”鮑曉飛看著遠處樹梢上的霞光，微眯著眼，說道：“害我白白欠別人那麼大一筆。”

阮上卿笑了。她的眼神瞥過不遠處正跟鮑曉飛親友寒暄的阿凱，假裝醋意十足的聲討說：“所以妳很生氣，就把自己送給那凱子當女朋友，存心要氣死我就對了。”

鮑曉飛也笑了，上山後的第一抹微笑從她嘴角漾開。

“妳知道用什麼辦法最能讓一個人記住自己嗎？”阮上卿問道。

“得不到的愛。”鮑曉飛認真回答。

“錯！”阮上卿說，“欠對方錢不還，這樣，那個人就永遠不會忘了妳。”

鮑曉飛拍掌大笑：“好辦法！那我就這麼做！”

“話說回來，妳跟林凱玉還滿配的。”阮上卿由衷地說，“畢竟，再多的愛也比不上陪伴。”

“妳們什麼時候會回來？”鮑曉飛轉移開話題。

“不知道。”阮上卿說，“看樂樂，她若住得習慣，我們就會計畫永久移民。”

“嗯，辛苦妳了。”鮑曉飛調皮地朝遠處等待的瀟瀟眨眨眼，說，“一個大朋友，一個小朋友，夠妳操心呢。”

“妳自己也是，不要太逞強。”阮上卿說，“到時候那凱子嫌妳沒有女人味，跑去外面把妹，妳可不要打越洋電話向我哭訴，因為我只會說——活該，誰讓妳那麼能幹！”

“討厭耶妳！”鮑曉飛伸出手，輕拍一下阮上卿的肩膀，說聲，“妳等我一下下。”然後從會場的挎包內取來一張卡片，立體剪裁，圖案是兩個女人牽著一個小女孩光腳走在潔白無垠的海濱沙灘上，腳底下還有可愛的小螃蟹爬來爬去。

“這是鮑小媽親自給阮加樂做的禮物。”鮑曉飛將卡片放在阮上卿手中，慎重地說，“任何人都不能代替樂樂拒絕接受它。”

阮上卿打開卡片。
裡面是一本由台灣銀行發出的每月定額存入的教育基金存折。

目送阮上卿的座車從山道拐角隱沒後，鮑曉飛蓄積已經的眼淚終於得以肆意狂流。
她抬起頭，久久的凝視天空。

翌日，阮上卿帶著瀟瀟和樂樂從桃園國際機場出發，飛往澳洲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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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小說] 花容並蒂芳，也是夫妻樣（9月24日更新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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